不知不觉到了上学的年纪,刘廌常氏夫妻凭自己的种地砍柴自然供不了刘勉上私塾,只能让刘勉在家自学。刘勉所学书籍来自于村里的常秀才,那常秀才十几年前中了秀才后连续九年三次落榜,不再妄想于考取功名,在村里办起了私塾: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直接将孩子送到常秀才家里学习,没钱人家的孩子只能从那里借到几本他用不上的儒家典籍。
鸡鸣报晓,刘勉收拾好从常秀才家借来的几本书和常氏昨晚准备的一条腊肉前往常秀才的家。
走过几条泥泞的田边小路,看到一家破土房前玩耍的一群女童,刘勉上前问着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娃道:“盼盼姐,夫子在家吗?”
“不在。”那个叫盼盼的女娃回道:“俺爹今天被卢员外请到卢府专门给他新生的儿子取名字了。”
“听说这卢员外是定远县有名的举人,怎会要夫子去取名字?”刘勉问道。
“这俺就不知道了。”那盼盼回着又补充道:“俺听姐妹说,好像是孩子他娘生孩子生死了啥的,不能自己爹取名字。具体什么情况,俺也不太懂。”
“哦。”刘勉没有多问,只道:“师娘在家吗?”
“俺娘在小厨房里,你直接去找她吧。”常盼盼应着和小姐妹跑远了。
进入土房,里面有一块板隔起来的“小厨房”,刘勉掀开拦布看到一位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老得多的妇女便道:“师娘,我来还书了。”
“哦,你把书放在八仙桌上就行。”那妇女边应着边收拾灶台。
“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一条腊肉,孝敬夫子和师娘。”刘勉说着将那腊肉放在灶台锅边上。
“行,你跟我过来。”那妇女从“小厨房”里出来,走到对面的阁间,推开门:可以看到里面放着一张不大的破床,缝了几块补丁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上。
师娘将床头的几本书拿起来递给刘勉道:“这是你夫子昨天挑选出来乡试要考的书,你拿过去抄吧。”
刘勉接过书道:“谢谢师娘!”随着那师娘出了“卧房”道:“那师娘您先忙,我回去抄书了,一定在规定的时间还回来!”
那时的刘勉才七岁,天生爱玩的本性怎么可能一门心思全在学习上?但是刘廌常氏管得严,没有机会和别的孩子玩耍,只能一个人偷偷的开小差。
自从看了《朱元璋鏖战陈友谅》,刘勉对朱元璋无比尊崇,对大明无比热爱,恨不得为了大明江山献出自己的头颅,让那利剑穿透自己的胸膛。加上从居下真人那里买来的《锦衣殇》,刘勉对锦衣卫的幻想更加地走火入魔,有时候竟能自编自导出一部戏剧。
那日上午,天刚下完雨,刘廌常氏都下田地里干活去了,留下刘勉一人在家学习。昨晚挑灯夜战,提前将书抄完,刘勉终于可以看他藏在一堆抄下来的圣贤书里的小人书《锦衣殇》了。光看还不过瘾,他的脑子里已经构思出一个故事,迫切想要将其呈现出来。
偷偷摸摸地关好茅草屋的木门,刘勉来到一条有着小坑的泥路旁,将那《锦衣殇》塞进怀里,蹲下来开始了造泥人工程。
刘勉按照自己想象的样子捏出了锦衣卫的老大,书中说锦衣卫的老大叫指挥使,那这个泥人就叫锦衣卫指挥使好了。可是刘勉手工造诣并不高,那所谓“锦衣卫指挥使”只是一个“大”字形的人的模样。但是这并没有关系,刘勉在自己心中已经脑补出这“锦衣卫指挥使”英俊的脸庞与傲人的身姿。
刘勉搓了一个小泥条,黏在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中,当作“锦衣卫指挥使”的剑。他已经想象出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带着他的锦衣卫弟兄们深陷敌军万重围困,却毅然喊出:“你们先走,我断后!”
这是一位多么伟大的英雄!这样的英雄怎么能孤独?自古美女爱英雄,自古英雄爱美人。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不仅要有兄弟两肋插刀,还要有红颜知己相伴。想到这里,刘勉决定给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捏出一位伴侣出来,他连剧情都想好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为救天下苍生,为救黎民百姓,纵使有儿女情长、缠缠绵绵、魂牵梦绕,但是伪元未灭,何以家为?
正要捏下一个泥人,一只脚突然出现,将那刚刚捏好的“锦衣卫指挥使”踩成土渣。刘勉抬起头来,认出那人便是村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常阿四。
“常阿四,你干嘛把我的‘锦衣卫指挥使’踩碎了?”刘勉站起来质问道。
“什么?你管这东西叫‘锦衣卫指挥使’?”那常阿四笑道:“我还以为是拦路的垃圾呢。”身后的两个跟班也笑了起来。
“不准你骂我的‘锦衣卫指挥使’垃圾,你要给他道歉!”刘勉理直气壮道。
“要我给这个垃圾道歉?”那常阿四笑道:“你读书读傻了吧?你有没有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是三个人,你才一个人。你的垃圾挡了我的道,脏了我的鞋,现在我要求你向我道歉!”
“不可能!”刘勉气愤道:“明明是你的错!”
“我的错?”那常阿四问着身后两人道:“你们说说这是谁的错?”
“刘勉的错!”另一人道:“明明是刘勉的垃圾挡了老大的道。”
“听见没有?”那常阿四道:“所有人都说是你的错,就你自己觉得自己是对的!你道不道歉?”
“不可能!”刘勉抬起他那高傲的头颅。
一个耳光下来,刘勉的头颅被扇的低下,再次抬起他那倔强的头颅。刘勉没有还手,脑子中是母亲常氏的训诫:不能跟人打架,跟人打架的不是好孩子。
刘勉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他喜欢自己好孩子的形象:如果自己不还手,那自己只是被打。挨打是被迫的,被欺负也是被迫的,这些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善良。可是自己一旦出手,他就成了和对方一样的野孩子。他是读书人,是读过圣贤书的有教养的善良的孩子,不能与这种流氓同流合污。
那常阿四见刘勉没有还手,以为刘勉被自己的威力征服。他是多么的威武霸气,一巴掌下去,眼前这个人居然不还手。原来这就是威压,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气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牛逼,越想越觉得自己神气。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怂逼,自己不愧为叱咤江湖的老大。不由得一拳过去,捶在刘勉的左脸。那刘勉的左脸顺着自己的右手向左甩去,这么完美的幅度,这么好的人肉沙包,透过人皮脸肉下的骨感,这是多么完美的道具,以至于自己的左手也忍不住朝刘勉的右脸过去一拳。
一阵发泄,常阿四有点累停下来歇歇,他的手关节有点红,刘勉的脸红肿得像是嘴里塞了两个包子。见刘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常阿四蹲下来对着后面的两人道:“你们两个也练练手吧,到时候去跟邻村打架别没打人的经验。”
蹂躏过后,三人各朝刘勉吐了口水离开。
看着远去的三人的背影,刘勉恨透了这些不学无术的人。他知道,这些人这辈子也走不出这常家村,世世代代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可是他不一样,他是读书人,总有一天,他会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对,他现在只是隐忍,他只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刘勉一面摸着自己的肿胀的脸,一面佩服自己的大气。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虽然现在没了宰相,但是自己的肚量竟是如此之大,看来自己未来至少也能成为内阁大臣。
回到家里,刘勉将那本《锦衣殇》包起来,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将那本小人书埋在里面,从此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怎敢怠慢,赶紧抄完接着下一本。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勉终于在二十二年院试及格,成了常家村那年唯一的秀才。
当是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从县衙来到常家村的几个人,张贴“喜报”大字,来到刘勉的茅草屋前。正在劳作的农民闻声赶来,好不热闹。
那为首的衙役当众宣读道:“常家村童生刘勉院试院试及格,为当朝生员。从今日起,免除徭役,免跪官差,慎用刑罚,每月廪米一石。望刘生员在接下来的乡试中再接再厉,喜报频传!”
“好。”围观一众喝彩鼓掌:“这刘勉不得了啊,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以后指不定飞黄腾达。”
刘廌上前接过“喜报”,对那官差道:“大人从县衙远道而来,实是辛苦,里面坐。”
那官差拒绝道:“刘生员他爹莫要客气,这传达喜报是开心的事,不辛苦,不辛苦。本官还要去下一个村子呢,实在是没得时间闲坐。”
“那行,就不耽误大人公务了。”
那官差笑道:“令郎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要是在接下来的乡试中中了举人,那对于我们县可真是长脸的事呢。”
“大人放心,小民对这孩子一定严加管教,让他好好学习,为我们村、为我们县好好争光!”
“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