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使久经风霜,苍老的面容变得神采奕奕,神色焕然一新。
虽然他仍端坐不动,眯着眼静静与许清对视。
从各方面看,讲述到修仙问道的春生使都不复之前的冷静沉着,脸上洋溢出了另类的表情。
对于求仙问道的追求,似乎是其毕生的信念和理想所在。
“春生使,我并不是想给你浇冷水,但时至现在……我在你身上可感受不到仙人的气息,如果你硬要说自己自焚的胞弟已经登仙,我也第一个不信。”
那位尸解成仙的白莲教的春生使,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变成了只知道的杀戮的工具。
虽然许清不明白白莲教通过何种目的驱使对方,又是采用了什么方法把那人的身体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但这可不算典籍里记载的仙人姿态。
许清继续道:“春生使,我来这儿并不是与你闲聊的,而是来此揭穿谜底的……如果我所料不错,鬼城里那具刀枪不入,威力无穷的‘尸仙’,应该与你有某种关联吧?”
半途改变方向,直挺挺赶往祭台的许清,察觉到了春生使身上的怪异。
从他进入京城刑部大牢起,对方就主动告知他,他与另一位春生使身上有着某种特殊的关联。
虽然许清先前从未细想过此事,但仔细回想当初祭台上发生的事情就能发现,在那位“尸仙”尸解异变的时间里,祭台上的这位春生使一直在闭目养神。
联想因果,许清的心底产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前者跳入火坑死后,一直在受到同胞兄弟的操控。
这事听上去有些邪乎,但许清却觉得这祭台上的春生使,是整起事件的关键,也是那“尸仙”唯一的弱点。
“天命人无愧于天命之称,没错,下方的那位胞弟确实由我掌控。”
春生使注视着即将要发飙的许清,从地上缓缓起身,示意二人一起看向下方。
许清顺着他引导的视角望去,正巧看到那位浑身被烧成焦黑的“尸仙”静坐在路口周边。
那“尸仙”不知从何时回来,但能让许清松口气的原因,是对方身上那熊熊燃烧的焰火已经退去,浑身上下已看不到一张完好的肌肤。
许清确认完自己的构想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长久以来,他终于看穿了春生使的把戏,赶在情况急剧恶化前制止住了对方。
“那东西确实厉害,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它应该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某种机关术催动的傀儡,木偶吧?”
“天命人居然能推测到此种地步,刚刚本使还真以为,你会信那尸解成仙的说法。”
春生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被揭穿把戏的他并没有任何的气恼,而是一直在夸许清胆大心细,神色和仪态动作都显得十分从容。
“刚刚就已经说过了,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仙人,更不觉得有人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安然无恙,还能一个人追着那么多人跑……真要解释起来,也就这类东西最合理了。”
许清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东西与你伴生十数年,你正是利用这操控的把戏,才能把双生使演绎的炉火纯青,让世人都以为春生使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
“不错。”
春生使点头道:“这是只有圣女和教主知道的隐秘,天命人只依靠蛛丝马迹就能猜到这里,实属不易。”
“别装蒜了,被看穿到这一步,伱已经没退路可言了……你不会武功,立于高台相当于作茧自缚,我只要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下方那玩意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许清在心中细细思量了一阵,问道:“但让我不解的是,你既然知道自己不会尸解成功,登仙无望,又为何会伪造这场闹剧?白莲教策划此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春生使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眸中目光顿时锐利起来,脸上的面容却依然平淡。
在气氛逐渐凝固,许清预感到对方即将开口道出原委时,远处骤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他赶忙遥望巨大动静传来的方向,几经辨认后,隐隐发觉那里像是墓门处。
注意到这一点的许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因为按照他先前的计划,只要等洛河的水涨到周围,填满吊桥周围的空洞,众人就能通过河水游出墓门。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显绝了所有人的退路。
“春生使!”
许清猛然动身,回头怒斥道:“这动静是你们带过来的黑火药吧?难道你们这群人真疯了不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如果他所记不错的话,春生使在白莲教的资历较深,地位奇高,虽然同后召入教内的冬藏使同级,但能随意召唤役使星君。
再加上春生使是京都整局棋的操盘手,白莲教怎会把他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坟墓里?
“你也该醒悟了吧!这世上哪会有真正的仙人?你们费尽心思布置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有让你成仙吗……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把自己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天命人。”
高居首位的春生使面对指责,仍旧一脸淡然,他用轻缓的语气平声问道:“你可知身负天命,与常人最大的不同在何处吗?”
许清完全不懂春生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破绽。
但让他失望的是,春生使的脸庞不悲反喜,似是对眼前的现状十分满意。
“不知。”
“上古传说,五帝本纪,帝尧便是以天子行政,以观天命……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自称天子,其本意就是天命之子。”
许清冷笑道:“怎么?照你这说法,我还大上这些皇帝一辈不成吗?”
“也可以这么说。”
春生使淡声道:“天命人的推断大致都对,错的唯一一处,便是我圣教的谋划京都这场大计的初衷……不知天命人可曾听过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许清不解的望向春生使,只见对方一手指天,悠悠笑道:“这世上确实没有什么修仙之法,师尊清虚子教给先帝的修仙之法,无论哪一种都是错的。当年师尊利用先帝求仙心切,炼化出来的丹药不是仙药,而是被偷运到这里的轰天雷。开凿的墓穴虽然吹嘘有吸纳天地灵气和龙脉精气的风水说,但真实的目的也是为了威胁帝都民众的生死。”
“这哪里有功?”
许清见春生使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不禁问道:“从头至尾,都是你们白莲教在为祸世间吧?”
“先帝身为人皇,心不系天下,不系民生,所取所求皆是仙道,你说他该死吗?”
许清被春生使说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齐国先帝对炼丹成仙的痴迷人尽皆知,确实到了祸乱朝纲,任用小人的地步。
单从这点来看,白莲教把他祸害死,自然能让底层民众拍手称快,勉强也算是一件好事。
“而且,这济世的功劳自然不会在本使的身上。”
许清皱眉问道:“是你们的圣女,还是那個从未露过面的教主?”
春生使看着许清,继续笑道:“我称呼你为天命人,当然是你身上肩负天命,会成为这人世间真正的主宰……”
“什么?”
许清微微愣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穿越过来的原因,便是因为身体原主中了白莲教送给四房的情花之毒,被曼陀罗催化出了幻觉,失足落到了后院水池里。
如今春生使身为白莲教的四季使,竟然和眉善目的与自己说,他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自己。
京城这一路颠簸,他数次往返于生死之间,几乎已把白莲教当成了头号劲敌,这人脑子没毛病吧?
“今日的这场大戏,便是为你设立的……当然了,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等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四季轮回往复。等未来的某一天到来,天命人自会明白这其中的奥义。”
春生使的眼眸里,露出了意有所指的深邃目光,在许清还未理解其中奥妙的时候,对方沿着先前胞弟的方向,张开双臂,义无反顾的直挺倒下。
“等一下!”
许清本想在这位春生使身上问的更详细些,但对方却执意赴死。
“砰”的一声,碎裂的动静从脚底传来,即便许清没有低头去看,但他也知道对方是正儿八经的肉体凡胎,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只会死的不能再死。
难不成……春生使还留有后手?
这个想法刚刚涌现,许清便觉得不太现实。毕竟以齐恒帝的帝王习性,绝不会在自己的陵寝多开出口,引来盗贼的觊觎和窥视。
多一个入口,就相当于多一分被盗掘的可能性,齐恒帝的目标是尸解成仙,不被打扰,连墓门都做成了千斤重的宽重石门,绝不会想让外人干扰到自己的长眠。
突然,下方的“尸仙”的头颅向上歪动。
许清本以为是自己精神紧绷,出现了幻觉,但在他把目光直视向那具被烧焦的春生使人偶时,对方竟真的站起了身子,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见鬼了?这世上难道真有尸仙不成?”
就在许清愣神片刻,“尸仙”将手臂伸向一侧,忽然,它的肢体变得怪异,闪烁着微微红芒,像是有什么力量准备破体而出。
“不会吧?”
许清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后脸色剧变,整个人的脸庞都在止不住的抽搐。
因为那“尸仙”人偶将手臂伸向的方向,竟是先前祭台周边摆好的黑火药。
在其手臂冒出火焰的瞬间,刺眼的火花也冲天而起,带起了响彻天地,毁天灭地的爆炸。
霎时间,万物寂灭。
……
深夜的栖凤殿,夜色潇潇。
月光透过纸窗上的繁复图案,洒在铺满金砖的大殿里,映照出一片宁静与安详的氛围。
许太后身披白洁的朴素衣裙,静静地端坐在殿中的佛像前,用纤手转动着一颗颗的檀木佛珠。
亮光刚好掩映在她的侧颜上,将这位少妇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一展无余。
她的美,恰似那精雕细琢的玉兰花,高洁而清雅。
即便经过些许岁月的洗礼,但这位年轻妇人的姿容并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迷人夺目。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许太后默诵着佛教典籍,般若心经,似是在用佛典平复内心的不安。
不知为何,明日虽是自己筹备数年,即将要登基的大典仪式,但她仍无法彻底静心,总会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念扰乱心事。
万邦来朝,八方来仪,作为千古以来的第一位女帝,许太后知道自己要注意休息,保持仪态。
可为什么会心乱呢?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在许太后的身旁不远处,被国内众位名师大家历时四年,呕心泣血打造的女帝龙袍挂在衣架上。
虽然它在形体上参考了凤冠霞帔的雍容华贵,但上面熠熠生辉的五爪金龙,镶嵌缀满的名贵宝石,无不是在炫耀其尊贵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这件龙袍宫装,将女子的柔美与尊贵完美糅合,气派而又美丽,端庄而又威严。
“不知清儿看到这身衣服,是喜欢还是讨厌?”
许太后念诵佛经的思绪打岔,眸光微微斜视,落在了这身精心准备好的衣裙上。
她忽然有些期待明日清儿的反应,但对方前些日子来皇宫时,表现出的陌生和距离感,又让自己有些惆怅与无奈。
不过等近些日子处理完宫中的要务,肃清完朝中不太安分的其他党派,整个大齐的权利就算被牢牢握在手里了。
她与清儿,自然可以度过往后的时光,再也没有束缚,不用看他人的目光。
“圣……圣人。”
就在许太后失神打岔的片刻,莲华君双手工整的举在胸前,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