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下山吧。千金之子不垂堂。”
见薛承誉听了薛矮的汇报,开始沉思,薛胖不由得催马上前,开口提醒道。
看了看塬上冒起的黑烟,这轻薄公子总算是果断做了决定,点了点头,“随我下山,回洛京去。”
十几个人,十几匹马,沿着北邙古道向山下前行,趵趵的马蹄声又一次在山麓间响起,惊起不知几多鸟雀,几多小兽。
…………
大约两刻钟之前。
因为遭遇疯象的袭击,为免惹出麻烦,赵无咎干脆带着那群挽郎找寻小路,躲进了一座小山谷。
这座小山谷就是山间的一条罅隙,初极狭,才通人,众人只能下马牵着,才能堪堪通过。
复行百余步,方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土地平旷的山谷。
而在这山谷的腹心处,众人惊奇地发现了一座巨大石雕门楣。石门上雕龙画凤,门前还有三座并排而列的四足石缶,里面装着一些乌漆嘛黑的东西。
此时,众人之中最有见识的,莫过于礼部承议郎高以适了。
毕竟,他这次出外差所要履行的职司,便是带着这帮挽郎来北邙山洒扫郡王陵寝。
因此,甫一看到石门、石缶,他便认出来这几样东西是什么。
“这里应该是一座地宫陵寝,看规模当属于王族规制,只是不知该属于哪朝哪代……”
说着话,他又指了地上那几个四方石缶,在场很多挽郎并不识得它们。
“……这些是祭祀用的缶,有石头做的,也有陶的。
可至少一千五百多年前,王族祭祀时的礼器都会用青铜铸成的鼎形器了。
在陵寝前摆石缶,那就说明这座陵寝存在的时间,很可能距今恐怕得快两千年了。”
这就叫专业。
听了这位高承议的一番解释,包括赵无咎在内的一众挽郎方才醒悟过来,纷纷交口称赞高以适见多识广。
而高以适也很受用,捋了捋自己蓄养的那谦谦君子须,颔首表示这些就是礼部官员的本分。
不过,因为众人今日来北邙的目的并非是凭古怀今,所以很快就有人开口了。
“高承议,还请您拿个主意吧,咱们该怎么办?
那头疯象堵塞了谷口,咱们现在出不去。可是簟蒲宴不等人,未时末就要开宴了。
不说提前去帮衬,那位泽王殿下可还要在会猎于宴前,咱们总得到场露露脸啊!”
听到这话,刚刚还由于传道授业解惑,故而讲得有些醺醺然的高以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下茫然。
“嘶——”
一不小心,拈住胡须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一些,他还揪下了几根胡须。
是啊,该怎么办呢?
千思百转,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他最终将目光投向了给他留下很深刻印象的那个高大少年。
正是这个赵无咎,之前给他展示了那些“剪径的强人”撇下的箭簇,也让他明白这次带队来参加簟蒲宴,一不小心可能就行将踏错,一脚踩入朝堂顶级权贵间的龃龉里面。
铲形箭头,他明白那是干什么用的,而且洛京有哪些好打猎的贵人他也心里有数。
紫色夏衫,高以适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而且心里也猜到穿得如此“浮华”来打猎的洛京贵少,多半是何人。
虽然他这个小小礼部承议郎一个月才有一次朝会的机会,而且还是远远站在含元殿外面的广场上觐见天颜,但作为一名京官,他对于朝堂上的一些动向还是听说过的。
因此,他知道这次能够代替太子殿下,来举办这场簟蒲消暑宴会,那位泽王多半是为了露脸来的。
可按照此时的情况来看,洛京城里那位家世煊赫、出身贵重的轻薄公子似乎是和泽王杠上了,偏偏就不愿意让后者露脸,反而还身体力行地想要令其现个大眼。
如果掺和进去,不说他带着的那些挽郎,就是他这个带队的小小承议郎,事后恐怕也得跟着吃瓜落。甚至可能变成那掉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故而,一个时辰之前,当赵无咎说出那句“等等看”之后,高以适才会听从了一个少年郎的建议。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这个少年郎是否想出了别的什么智计?怀着这种想法,他又将目光看向了赵无咎。
可是此时,赵无咎却好像既不在意山谷外的那声声象吼,也不像其他那些挽郎那般心急火燎——这些人都在为了无法去拜谒结交洛京城的权贵子弟,为了可能错过的受赏识出仕的机会而着急。
只见,赵无咎平静地走到山谷空地角落,随手拔了三根长短差不多的枯草,然后又从地上攥了一大把浮土。
接着,他就走了回来,把浮土放进中间那个石缶里,用指尖捏紧之后又将三根枯草举过头顶拜了拜,最后将其插进了石缶当中。
高以适将赵无咎的这一套动作全看到眼里,先是感到有些不解,继而蓦地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这位礼部承议郎亦是心中赞叹道:“此子果真智计百出!”
不是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吗?
之前,他们要等,是想等着那位轻薄公子闹完之后,他们再去九塬坡上参加簟蒲宴。
可现在,他们先是遭遇了一头拦路的疯象,接着又莫名其妙地撞见一处陌生的王族古墓。
大周的礼制繁帙,没几个人能够将其完全记住,不过最根本的一条礼制很多人都知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遇到一座千年前的未知王族陵寝,虽然其很可能绝了庙嗣,但是按照周礼依旧,礼部官员首要的责任就是对其进行保护,有条件的情况下,更是要对其进行简单祭祀。
“这种事情,居然还要一个少年人提醒,真是越活越回去……”
高以适感到有一丝赧颜,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
“……外面有一头疯象堵路,内有一绝嗣的王墓,此乃天意让我等来此对其进行祭祀——有了这个理由,不去参加那簟蒲宴不就合乎于礼了吗,任谁人也无法挑出毛病。”
一想到这,高以适就放下心来。
至于说,那些看不清形势的挽郎们之后会作何感想,那并不关他的事情。
而看见赵无咎撮土插草,高以适觉得自己作为礼部承议郎,现在也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赶紧从腰间蹀躞带上解下了打火用的火镰、火折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赵小郎君,虽说祭祀讲究心诚则灵,但是你这简祀之法还稍稍有一点可以提升之处——”
说着话,也不等赵无咎反应过来,高以适就火镰打燃了火折子,又马上点燃了那三根枯草。
袅袅青烟升起。可紧接着,山谷里的所有人就都听到远处传来“轰隆”一声的爆响。
“打雷了?”
高以适惊讶得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