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怎么也想不到,“学以致用”和“物尽其用”这两个词,居然能够同时来形容他自己。
是日,那位内廷宰辅高元植亲自带着圣人天子的敕封赏赐,来到了国子学,当众宣读了两份诏书。
没错,是两份。
一份是给予赵无咎的,和千秋节宴上李隆那金口玉言一模一样:麟趾金千两;策勋五转擢拔为骑都尉;虽然他还未娶亲成家,但是未来的嫡子只要一出生就是正九品上的儒林郎或仁勇校尉,二者任选其一。
(注释:骑都尉始置于汉,乃光禄勋,位列九卿,何进就是骑都尉;隋唐是从五品。)
而另外一份诏书,则是颁给郭老夫子的。
圣人天子李隆特命其以国子学祭酒身份,领受天使之责,出使扶余,以宣扬天朝教化。
念其年事已高,故而圣人准其携弟子一人,以为副使,并加右拾遗、朝议大夫(正五品下)之官职。
右拾遗、朝议大夫都是散官名,也就是有官名而无职事的“虚官”。
以这位郭老夫子曾经的职位,满朝文武中能算得上他弟子的人,早就没有这样的“小”官了。
再考虑到,高元植刚刚带着皇命,册封了赵无咎从五品的勋职(军功职位)。若是出使他国,大周的官员照例都会升一级……这就相当于李隆已经明白告诉郭老夫子,副使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别瞎搞事情哦。
所以,没有一丝丝防备,在洛京住着还没等过年,赵无咎就踏上了前往数千里之外的旅程。
他这也才明白了,那位郭老夫子为何在前段日子,为何要填鸭似地给他狂补《礼记》这本经书。
这就叫学以致用。
而他很快也同样明白了,那位圣人天子为何如此痛快地赏赐给他千两黄金,还有骑都尉、朝议大夫这样的勋职、散职。
这绝对是物尽其用。
主打就是该省省,该花花。圣人天子只想花一份钱,但却要同时办两件事。
在洛京官员中,郭老夫子的俸禄、职田待遇虽然肯定是最顶格的那批,但要让他承担数十人队伍规模,而且还是以出使小国的姿态——绝不能堕了大周的威仪——远行数千里的挑费,这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这没有关系,因为子曾经曰过:
有事,弟子服其劳。
所以赵无咎当上了副使,一切就都好起来了,他那被圣人天子赏赐的千金还没捂热乎就花出去大半。
“得亏我这系统不需要氪金,而只是氪命。要不然这么花钱,哪个有系统的穿越者不得心疼死。”
在自掏腰包花钱采购的时候,他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不过,除了采购一些出使时要用到的礼物之外,其余的车马、坐骑、餐食费用等等,全都不用赵无咎来替郭老夫子垫付。
因为这些花费有另一人包圆了。
而这人也是赵无咎的老相识了,不是旁人,正是那“轻薄公子”薛承誉本人。
本来,如果走正常的路线,既走洛水至河阳,再走永济渠、通济渠,一直到莱州登船出海,沿途大半路途都可以走水路,既方便,又快捷。
只需去趟符玺局,以天使的名义索要一张邮驿往来符券。有了这券,官道上的各处驿站他们便可以免费停留,人吃马嚼也皆可由朝廷承担。
然而,出于某种目的,圣人天子李隆。为他们规划的出使路线是:先从闻喜道至河北,后直接北上卢龙道,路过渔阳直接出塞,在越过辽泽,抵达扶余国西北边境。
这样一来,沿途非但都是陆路,沿途花费和所需补给数倍于前者,还要穿越那每年只有一季可过人的辽泽,不可谓不艰险。
好在,圣人天子到底是要面子的,不可能让自家使者以“叫花子”形象,出现在外邦小国——特别是那国小心大的扶余国——面前,那不就和后者一样了吗?
(注释:1.高句丽和高丽没直接关系,高丽建国时唐都没了。2.高句丽国主高元曾给杨坚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云云请罪,相当于不要脸面,说自己是粪球子。)
所以,赵无咎猜测,这也是圣人天子给他们安排一个钱袋子的原因。
也得亏有这个钱袋子。
他们一行使者团队,除了他之外全都骑着河套骏马,而且还有数十头淮西大青骡拉着给养辎重跟着。
途经渔阳节度使所辖幽州、涿州等地,更是有各地方官员亲自送上“程仪”和大量补给,光是为马匹和骡子积蓄体力的上好精料豆饼就收了几千斛,足足装了两三辆缁车。
令赵无咎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平素在洛京出行多乘牛车的郭老夫子,出使的这一路上竟然一直骑着马。
他有些好奇,私下问了问那个之前在洛京一直为郭老夫子驾车的老仆郭忠:“忠伯,夫子他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不成,怎么一路骑着马赶路,您怎么也不劝劝他找辆车坐坐?”
而郭忠也只是笑笑,给出的回答就是:“小郎君且等着看就是了,老主人做事自有其深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怎么能猜到主人的心思呢?”
除了观察郭老夫子言行举止的些许变化,因为一路上的同行,所以赵无咎还看到了那位“轻薄公子”薛承誉的另外一面。
之前,他对这个薛承誉的印象很简单直观,认为这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不过,从南走到北,从西走到东,半个月下来他却是看到这个“纨绔子弟”身上的一些优点。
首先,这人骑马行军从不叫苦、叫累,虽然半个月转进了两千多里,但他从来没有为此而抱怨过。
其次,薛承誉不愧是将门出身,负责安排使节团的安营扎寨、给养补充,处处都很妥当,就连郭公都对其这份统筹规划的本事很是赞赏。
最后,赵无咎通过观察,产生了一个怀疑:他以往爱好打猎,是不是拿打猎在练兵?
洛京人尽皆知,这位轻薄公子薛承誉一年四季最喜欢干的事情就出城打猎,就连备受其它洛京贵少推崇的马球和斗鸡走狗,在他这里也只能排到打猎这个“心头好”的后面。
使节团除了正副使者,还有一些其它的随行人员之外,剩下的人全都是薛承誉带着的家仆。
后者充当了使节团的卫士。
出塞之后,他们也遇到了几次山棚盗贼作祟,都是薛承誉带人将其轻易打发了。
而他用来驱赶、打发那些盗贼的办法,赵无咎怎么看怎么有种“围三缺一”、“围点打援”、“攻敌必救”的意思。能如臂挥指地带着几十名家仆冲锋陷阵,他平常肯定是没少演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