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变成修罗场之时,赵无咎也正好带着三千多靺鞨士卒纵马跃上高岗,迂回来到了丸都山城附近。
因为之前一直在台地山林里行军,他们没有听到太多声音,也没有看清自家营地里的火光。
直到此刻,当从林间穿了出来,他们才注意到“家”居然被偷了。
不少人开始聒噪起来。
这也很容易理解,赵无咎让其只带上武器和装备,他们之前抢来的辎重和财货都还留在大营里呢!
本来,他们还对黑水靺鞨部的士兵寄予厚望,以为保活里能够抵挡住扶余人。
最不济,依托大营也能扛住对方的进攻,等他们偷袭丸都山城,扶余人必然回撤,大营的危局立时可破。
可他们真没想到,那个黑水靺鞨部梅录保活里居然如此不济,竟然连一两个时辰都没坚持住就让人击败,还把自家大营让了出去!
看到大营着了火,这三千靺鞨兵更是焦急不已,就跟天塌了一样。
“果然——”
听着渐渐响起的聒噪声,赵无咎能够体会到这帮人的焦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是能让人发狂的。
像这些穷困的靺鞨部民,好不容易抄上了一回,这次南侵在扶余国劫掠来八辈子人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现在,亲眼见证那些东西全都付之一炬,这些人除了焦虑,剩下的情绪恐怕就是愤怒了。
而赵无咎就希望他们怒上一怒,因为愤怒能够让人暂时忘记恐惧。
当然,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必须能够控制住这股愤怒之火,不让它烧向自己。
“都给老子噤声!听我讲!”赵无咎大喝道。
此时,他也不管之前自己下的“人噤声,马衔枚”的禁令了,反正这里已经距离丸都山城很近了。
三千多人迫近山城,城上留下的守军只要不是“小聋瞎”,怎么地都能发现他们。
“黑水靺鞨的保活里失职而又无能,让大营被扶余人占据了,那些扶余人还焚烧了咱们的财物和辎重!”
“扶余人就是想要逼得咱们逃窜,向围捕猎物那样,跟在咱们屁股后面,将没了辎重的咱们猎杀殆尽!”
“可那帮扶余狗们一定没有料到,咱们不但没有逃跑,反而找到了他们的老巢门前!”
说着话,赵无咎举起战锤,遥指向了丸都山城的方向。
“打破了这扇门,翻过这道墙,咱们就能占据了他们的老巢!”
“不要害怕!扶余人能不到一时辰击败黑水靺鞨,一是因为保活里就是个废物,二就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可他们出去的人多,这老巢里留守的人就少。丸都山城就一个台地小城,最多驻扎几千战兵就是极限了,人再多一些,他们人人晚上都得站着睡觉!我跟你们打赌,这城里最多还就剩下一千人不到,优势在咱们这边!”
“我带你们一起,攻破这座城,到时候烧了咱们大营的扶余狗也就没了老巢——他们会比咱们还惨,会被咱们追着屁股围猎,会被咱们追杀殆尽。”
听到这番攒劲的话语,三千靺鞨兵果然有所触动,不少人都用看生死仇敌的眼神望向丸都山城方向。
赵无咎注意到这一点变化,立刻再给手下这帮士兵心里添了把火:“本将在这里跟你们约法三章!
第一,入得城中,除去图籍名册,辎重粮草,财物所获尽归你们个人所有!
就算你们梅录想拿大头,过来找我,我给你们作主撑腰!
第二,城内财货如果不够弟兄们分,不要紧,破了这座城之后我带你们再去别的扶余城池讨要!
那些财货,我让你们全都带回家去给父母妻儿!我别的不求,只要你们念我的好!
第三,先登之赏,先翻过这座城的人,无论牧奴、部民、伊尔根、皆赐百金,加封‘牛录’!
你们问‘牛录’是个啥?牛录(niru)就是大箭,一个大箭头管三个小箭!”
果然,当赵无咎这一番话说完,这三千靺鞨兵顿时沸腾了。
赵章京来了,青天就来了!
当那些财货得而复失之后,赵无咎给了他们一个失而复得的可能性,而且还保证不让梅录抢大头走。
除此之外,赵无咎更是拿出了中原王朝激励士卒奋作战、闻战则喜的秘诀,头一次让靺鞨人了解到了什么叫作“先登之赏”——那是一个可以改换门庭,获得阶级跃迁的机会——与这相比,其实那赏赐百金都算不了什么。
之前,他通过和郭老夫子学习,了解了靺鞨人等草原和白山黑水间部落的习俗。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虏获虽皆因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通俗点说,就是这些胡人、东夷之民不能打硬仗,只能打打顺风仗,最硬也就是打打诱敌歼灭的歼灭战。
而且,他们先登之功者,领导就给提一杯酒而已,没有职务和地位的封赏。至于说财货所得,也就是先登之功的人才能“因予之”,其它人的收获,哪怕是自己抢来的,都得被部落首领扒一层皮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因此,当赵无咎让这些人了解了真正的“先登之赏”是什么样的,开眼看了世界。
三千靺鞨人,除却那几个梅录、俟斤之外,几乎全都沸腾起来了。
就连那些小箭都无比兴奋,他们由于出身不够高贵,能当上小箭就已经是这辈子的上限了。
可是,赵无咎凭空设置了一个“大箭”职务,相当于三个“小箭”——能率领三百战兵,在草原上其实都能从原本部落分裂出来,自立成一部了!
对赵无咎这种“胡言乱语”感到不满的人,只有原先那些部落梅录和他们的亲族手下。然而,三千靺鞨人都被赵无咎的言语激励起来了,他们夹在当中,最起码此时此刻不敢出言反对。
“谅他们也没那个胆量。”赵无咎看了看面色不愉的那些部落军事首领,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他们想什么、做什么全都不重要,此战之后,没有他们才是重要的事情。”
而攻城之战,恰好也是最容易,也最正常合理地损兵折将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