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才“咳咳”咳嗽两声,对一旁的王厂长说道:“厂长,我有事先出去了。”
他知道这种情况,自己不好待在这里,便找个借口离开。
“嗯,你去吧。”王厂长挥了挥手。
待赵得才出门口,王厂长站起来,拿个白瓷杯去倒了一杯茶,放到沙发这里,招呼陈枫坐下。
“来,小陈,先坐下喝杯茶慢慢聊。”
一般工人,能获得厂长亲自倒茶的礼遇,此时已经感激涕零。
陈枫坐下来。
王厂长才语重心长说道:“小陈啊,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嘛,犯不着买断工龄啊。”
“厂长,我生活上没困难,就是想买断工龄。”
“咱厂里虽然这两年待遇差了点,但是好歹也是你到家啊,你爹当初为了咱厂可是汗马功劳。”
陈枫可没兴趣关心自己那个“爹”,更没兴趣关心这个家。
陈枫可没兴趣在这里待,外面广大天地大有可为。
王厂长见陈枫如此坚持,他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跟小赵有矛盾,但是也别买断工龄啊,现在你们两个关系闹得那么僵,你这么买断工龄,外面的人还以为我偏心站在他那边欺负你呢。”
陈枫这下子知道王厂长为啥一直语重心长,不让他买断了。
原来是怕名声不好。
“王厂长,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跟赵得才没有任何关系,我觉得国家改开,外面大有机会,我应该出去好好闯荡一番,再说我父亲过世了,我对厂里也没啥留恋的了,正好买断工龄,过段时间去南下深城投奔我的表哥。”
这个年代,南下珠三角也是时代潮流,不过大多数都是混不下去才去的。
能留在国企混饭吃,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王厂长听了陈枫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确定是你自己要买断工龄?”
陈枫点点头。
“我有一个条件,买断工龄可以,但是你必须在外面说清楚,不然别的工人以为我偏心赵得才,故意把你赶出厂。”
“不过我也有一条件。”
这种要求,对于陈枫来说轻而易,只是能够利用机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陈枫如何不用呢?
“你说。”王厂长双目盯着陈枫,心想有什么陈枫有什么猫腻。
“我希望买断工龄的钱,全部换成国库券。”
“什么?你要国库券?”王厂长惊呼道。
陈枫点点头。
王厂长眯着眼睛看陈枫,笑道:“陈枫你这是为难我啊,买断工龄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钱换成国库券,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我岂不成了赶你出厂,还不给一分钱的坏人了吗?”
“王厂长,您别急,我可以立字据,有字据为证,耍不了赖吧?”
“当真?”
“当真。”
王厂长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再睁开眼,已经做出决定。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给你答复。”
陈枫知道一时间王厂长也没那么快做出决定,毕竟事情关系到他的名声。
“那行,那明日我再来。”陈枫站起身,冲着王厂长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门。
看着陈枫的背影,王厂长觉得今天的陈枫相当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像是换了个人。
陈枫从王厂长的办公室出来后,没有去车间,而是直接在厂区里面转悠。
一个小时后,临近下班了赵得才,又来到王厂长办公室。
一进门,他便向王厂长投诉:“舅舅,那陈枫反了,一个下午都没去车间上班,他没把我这个车间小组长放在眼里,必须好好治治他。”
王厂长坐在办公桌旁戴着眼镜看报纸,赵得才进来后,他把眼镜摘下来。
“治什么治,人家都要买断工龄了。”
“什么?买点工龄。”听到这个消息,赵得才也是相当意外。
接着他笑道:“买断工龄不好吗?只要他不是厂里的人,那么他的单位房就必须让出来。”
“你这脑子,真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现在全厂人都知道你跟他有矛盾,他买断工龄在别人看来就是咱们赶他出厂,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
“那怎么办?”赵得才被王厂长一句话点醒了。
“我看他是真心想买断工龄,他也说了,愿意立下字据,证明自己是自愿的,不过他有个奇怪的要求,说要用国库券买断工龄。”
“只要国库券?”
真是惊人消息一波接一波,赵得才有点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到王厂长面前,小声问道:“舅舅,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明日我让副厂长和几个车间主任一起过来 ,当着那么多人面,他要走,也是所有人见证的,与我们无关。”
王厂长想了一个办法。
“要是他只是故意吓吓咱们的呢?”赵得才问道。
“哼,要是他是故意的,那么咱们有的是手段整他。”
平日笑呵呵的王厂长,眼角露出一丝凶光。
.......
陈枫在外面逛累了,便一路问人,找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问人的时候,被人投向奇怪的目光,但是陈枫不以为意。
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何必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站在自己的家门口,陈枫打量四周。
这个房子靠近厂里主干道,工人上班下班都要经过这里,要是能够开个小卖部,能赚不到多少钱。
难怪赵得才会一直惦记着他的房子。
陈枫看出了此处的商机,他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开个小铺子守一辈子。
这个房子他是肯定要让出来的,只是明天能谈到什么价格而已。
陈枫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打量屋子里的摆设,里面简简单单,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墙上还挂着伟人的画像,屋子里空荡荡的略显冷清。
他坐在椅子上休息,想掏口袋找根烟,却发现身上没带烟。
看来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不吸烟。
不吸也罢。
就在陈枫坐在椅子上思考接下来的路时,门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声音。
“疯子,你怎么回来了呢?你不知道赵得才在车间里骂你,说明天要给你好看。”
何大柱从外面走进来。
陈枫看得出何大柱是真心关心他。
“没什么,我觉得身体不舒服,我回来休息一下,跟厂长说了的,没跟赵得才说而已。”陈枫撒了个谎。
他不想何大柱为他担心,而且买断工龄这种事情,跟何大柱说,他肯定会担心。
“哦,跟厂长说了便好。”何大柱松一口气,他双目在陈枫脸上打量,关切问道:“你好些了吗?”
“刚才休息一下,好多了。”
“那就好,不行的话,只能带你去医院了,咱们厂的医务室毕竟条件有限。”
“不用,已经好了。”陈枫可不想去医院。
“那行吧,等一下来我家吃饭,我让秀华炖了点鸡汤给你补补。”
“嗯。”陈枫点点头。
何大柱先回去做饭了,他家就在陈枫隔壁,两人自小就是邻居,所以两人关系好。
晚上陈枫去何大柱家吃了一顿饭。
何大柱虽然才二十二岁,但是十九岁就结婚了,秀华是他老婆,现在孩子也三岁了。
在何大柱身上,陈枫看到了这个年代工人的缩影,生在厂里,将来也想着死在厂里,一辈子的未来都寄托在厂里。
数年之后,下岗潮来了,将会给这些人的人生带来巨大的冲击。
淘汰落后生产力是必然的,是国家富强必须走的路。
只是历史一颗尘土落到普通人的肩上,那便是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