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个转了一圈之后在回书房的路上,雍正就说:“马上到年底了,今年你去祭祀汗阿玛吧。往年都是十三弟去,他的身体你也知道,实在是不适合出门。你六哥还很忙,本来想让孩子们去,可是想想朕还有别的事儿使唤他们,就你去吧。除了祭祀汗阿玛,把世祖章皇帝和孝庄文皇后也一起祭祀了。”
往年海棠没去祭祀过,这里面有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就是身为女性的海棠能不能单独主持祭祀。
现在海棠可以去,某种意义上,是海棠打破了女性不能去上坟这种限制,尽管民间还会唧唧歪歪,甚至也会阻拦女性继承家业,但是今天已经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男权社会撬开一丝缝隙了。她一直奉行的是水到渠成策略,不是不去争取,而是铺设好了所有的条件后等待时机去争取,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打有准备的仗,不用担心左支右绌。
别说海棠能去,就是不能去她也要去。
“好,我自己去吗?下面的小辈们不带一个吗?”
“不用,带着礼部官员就行,礼仪他们熟。早去早回,外面太冷了。你多带厚衣服,朕听说这些日子会下雪。”
“好。”
海棠回去后让家里人给她找披风,她打算骑马去景陵。
别说扎拉丰阿,就是莹莹和弘阳都反对,这时候骑马真不是一点冷,那是把骨头都冻得发寒的冷。
扎拉丰阿抱着大孙子哄,听到了海棠的话就说:“您不如坐车,您想想啊,外面冷得厉害,车子是烧煤的,好歹炉子发热暖和一些。有炉子不用怎么偏要骑马?”
骑马会快一点,四轮车子到乡间土路上不好走。
但是全家都反对,家里有车队,又不是没有。
弘阳还说:“您要是觉得家里的车不够用,儿子去舅舅们家里借一借,不敢说百八十辆,六七十辆是有的。到时候舒舒服服地去,别受罪了!”
海棠就没在这事上坚持:“行吧,你们安排吧。”
弘阳就出去安排海棠出行的事儿,因为是两三天后出发,趁着这几天检修一下车子,免得半路坏了。还要统计跟随的官员,所以这两三天很忙。
安康凑到海棠身边,把海棠的胳膊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歪着脑袋问:“您要去祭祀祖宗吗?”
“嗯。”
“祖宗里面有您的祖母吗?”
“有啊!嫡的亲的都有。”
“哇啊,真好,将来我也祭祀您。”
月娥在外间听见了,赶紧进了里间,冷着脸训斥:“安康,说什么呢?快跟祖母请罪。”
海棠搂着安康说:“你吓唬孩子干什么?她这是和我亲近呢,好好的孩子被你们吓唬成了老鼠胆子,咱们满洲姑奶奶就是这德行吗?”
月娥低着头听着。
海棠叹口气:“罢了,你不许拿着这事儿训她,人都有死的时候,难道我死了,孩子还不能来祭祀我了?”
扎拉丰阿晃着百寿说:“
没事儿,你额娘没生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事儿就翻过去了。”
月娥应了一声,莹莹拉着她退出去接着安排晚饭去了。
海棠搂着安康说:“没事儿,日后祖母没了你可要来啊,记得多烧点寒衣。”八成你祖母的骨灰也泡在地下水里,唉!造孽!
“嗯!”
安康搂着海棠的腰,脑袋贴在海棠身上,因为有了弟弟之后除了祖母全家都围着弟弟转,小姑娘感受到了父母的爱在转移,感受到大家都更爱弟弟,因此格外亲祖母。
晚上吃了饭弘阳带着妻儿回去,海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上了车才收回目光。
屋子里面莹莹在给扎拉丰阿打下手,莹莹在扎拉丰阿跟前很有面子,要求加塞画一幅全家福,扎拉丰阿一口答应了,现在已经勾勒出了底稿。此时扎拉丰阿正跟女儿保证在她生日前绝对能让她看到全家福,到时候就挂在她在山东总行的书房里面。
海棠把画在纸板上的底稿拿起来看了看,就是海棠和扎拉丰阿坐在椅子上,海棠抱着大孙子,后面站着弘阳两口子。扎拉丰阿身边站着安康,身后站着莹莹。
嗯,很传统!
她把底稿放下,等莹莹走了之后扎拉丰阿凑上来跟海棠说:“格格,放心,闺女的活儿是凑空干的,奴才记得答应您的事儿。”
海棠笑着哼了一声,用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说他:“你啊,佞臣一个!”
扎拉丰阿拉着海棠的手说:“看您说的,奴才心里清楚和谁贴心贴肺,别看闺女是亲的,跟您更亲。”
海棠又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德性!”
海棠往年的厚衣服都找出来了,大毛披风带兜帽,呢绒做的石青色礼服,厚厚的靴子,以及暖帽和保暖内衬。
侍女把一个盒子送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串东珠朝珠,这就是康熙留给海棠的遗物之一,一般也就是在重要场合才用。
海棠把朝珠拿出来,入手冰凉且沉甸甸的。她检查一下绳子跟身边的人吩咐:“收好了。”
这些东西准备好了之后再检查祭品,一些需要宰杀的东西在皇陵准备,海棠要带的东西一切齐备,她随后进园辞别雍正去祭祀几处皇陵。
车队出了京城后就开始颠簸,海棠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差点被颠碎了。并且连着颠簸了两天才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先祭祀孝陵,孝陵的主人是福临,也就是顺治皇帝。海棠在这里心不在焉,因为她和这里葬的人都不熟,这里葬的两位皇后是康熙的生母佟氏和扎拉丰阿的姑奶奶董鄂妃,正经和海棠熟悉让海棠牵挂的老祖母在孝东陵。
孝东陵是一处皇后陵,这里葬着顺治的后妃们,生前这些人一起住着,死后也一起住着。
海棠在老祖母的画像前磕头后开始焚香祭祀,她抬头看着祖母,想和她说说话,但是看到祖母的画像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这画上的人物看起来很年轻,圆圆脸,还带着微笑唇,坐姿能看出乖巧来。
年轻的祖母是这样的,这实在让海棠想不到。光是看到她的画像都让人想笑,此时那些烦恼的事儿海棠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海棠开始跟她絮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五哥算是瘦了些,但是也就是瘦了一点,现在还是膀大腰圆。十一弟还是很瘦,似乎吃不胖,十一福晋说他吃得少闹着养生。舒宜尔哈回来了,她挺好的,您别担心。这次给您送了很多好吃的,别的人都没有,您高兴分给谁就给谁,要是不够托梦给我,这几天我都在这里,不够再来给您送。”
她在孝东陵附近多住了两天,都没梦到小老太太,心里有说不清的怅惘。接着去祭祀孝庄文皇后,随后就赶到了景陵。
海棠住进了十四和老三阿哥曾经住过的院子,见到了梁九功。
梁九功已经很老了,他的年纪本就比康熙大,在康熙驾崩后又带着几个徒孙在这里守灵。
梁九功此时走路都摇摇晃晃,海棠看到他唏嘘不已,起来到门口等着他。
梁九功的眼睛也不行了,走进才看到海棠,开始呜呜哭了起来回忆往昔。这似乎是老年人都有的毛病,对于梁九功来说更爱回忆往昔,虽然康熙不好侍奉,但是也没抛弃他,他才是和康熙形影不离过了一辈子的人。康熙活着的时候他风光无限,康熙驾崩了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的徒子徒孙都去另寻高枝,只有几个老实嘴笨没本事出头的还跟着他,也因此晚年有人照顾。他来这里找海棠也是想把这几个徒孙送到海棠跟前,有当差的地方很重要,要不然将来也只能终老在这皇陵。
海棠一口答应了,还说:“这都是有人情味的人,本王记着这事儿呢,让他们先侍奉你,等你百年后再让他们来寻本王。”
海棠这么客气,在御前混了一辈子的人精梁九功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梁九功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他脑子里的那些记忆。
他求的海棠答应了,如今轮到他回报海棠了,梁九功让几个徒孙给海棠磕头后出去,屋子里没人了问海棠:“您想知道什么?有些事儿就是奴才死了也不能说的。”
海棠微微摇头:“梁公公服侍了汗阿玛那么久,也照顾过本王,本王都记在心里了,不会找您问不能说的事儿。一来是做儿女的窥视皇父隐私实在是混账,二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您如今风烛残年,再来逼问也显得本王不仁慈,三来是本王自信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对那些不能述诸于口的事儿不好奇。”
她喝了一口茶后接着说:“但是有件事,本王想知道。前不久本王觉得肋下胀痛,有的时候难以忍受,宫中入档了一些病症,比对过后和汗阿玛的病症很像,找您问问。他老人家去世那么久了,这事儿该是可以说的吧。”
海棠说完抬起手在自己一侧肋骨下疼痛地想摁了摁。
梁九功看着海棠摁的方位,问道:“有感觉胸闷吗?”
海棠点头,在锁骨下用指头划了一道。
梁九功又问:“可用了苏合香丸?”
海棠点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梁九功说:“与皇上有八分像,此乃是心疾。奴才失言,是先皇。”
海棠就说:“无妨,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妨大胆地说。”
海棠和梁九功说了半天,送走梁九功后海棠深呼吸一口气,根据梁九功的说法,这是慢性病,保养得好是没事儿的。
海棠不信,但是也没办法,生命终有终点!
她次日去祭祀康熙,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老祖母的时候海棠很开心,哪怕是一幅画像她都能看出老祖母面对画师的时候露出一种近乎乖巧的气质来,让她看了忍不住想乐。但是面对康熙的画像,她开始不自觉得严肃了起来。
把祭文读完焚烧,海棠看着纸张在火盆里翻滚着燃烧,想着经过几年的销毁,康熙留存在世上的痕迹大部分被擦干净了。四哥竭尽全力让人相信这是位圣君,把康熙喜怒哀乐全部抹除干净,然后把他英明的一面展示出来。
最终他成了一幅画像,单薄得没有喜怒哀乐。
海棠不知道自己死后是不是也会有人这么抹除自己的痕迹,应该是抹不掉了,大势是不可违逆的,大势就是日后地球是一个村,不再被高山大海阻隔,大洋的这一边能看那边的乐子,那边人会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再然后人类会离开地球走向太空,那是星辰大海。
在祭祀的时候外面下了大雪。
大雪天留客,车队在这里多待了两天,直到雪停了才走。这两天里海棠身边的人劝她去看看她的陵墓。海棠不想去:“现在何必去,日后天天待在里面。”
她觉得里面又黑又压抑,她很排斥躺在那里,但是没法说。
两天后雪停了,车队慢慢回程,为了防滑路上走了三天,回到西郊,海棠对来接她的弘阳说:“日后这差事谁想去谁去,真是太受罪了。”
“就说您坐车会好一些,要真是听您的骑马去,比现在更受罪。”
海棠还是觉得骑马更舒服一些,她又不是没大雪天赶过路,没必要和儿子抬杠,也没说。
去圆明园缴旨后雍正说:“一事不烦二主,过年前你再去太庙祭祀吧。”
行吧。
海棠回到家后,莹莹来找海棠,给了她一个大包,还打了蝴蝶结。
海棠看了,这一包东西是用包袱皮包的,上面的蝴蝶结很时髦,显得这包东西土不土洋不洋。
海棠问:“这是什么?”
莹莹坐下得意地说:“就当是孝敬您的新年礼物,提前送给您了。”
“不容易呀,养你了这么久总算得到了点儿礼物。”海棠翻着这个包裹,左看右看,伸手提了一下发现这包裹挺重的。
“这是什么?我更好奇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莹莹更得意了:“这是书,这是我自从回来到现在每天熬油点蜡,把自己熬得睁不开眼挤出时间给您写的教材。”
“教材?”
“对啊,我听阿玛说您一直是想培养一些人,但是苦于没有教材,自己又编不出来。我阿玛
说您光是毛笔的笔杆儿都咬秃了两三支。我想着我领人翻译一些书籍,各处融会贯通,就给您编了教材,您看看怎么样。”
海棠先是很高兴,觉得闺女也不算不学无术,但是随后就觉得很搞笑,教材怎么可能是各处拼凑出来的呢?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微言大义,但是理工科的东西讲究丁是丁卯是卯,错一个字都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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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你各方整合的,这也不错,我闺女如今也算长进了,只是其中的东西你懂不懂?”
莹莹听出质疑的意思了,就说:“你这么想也说得过去,毕竟编书是大事,您看看朝廷里面的那些官老爷们,每次编书花费的时间都是十年或者是十数年,我用的时间确实短了点儿,不过这里面有很多是我找十一舅舅问出来的。”
某种时候海棠也不信十一的技术水平,十一严格意义上是一个管理者。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海棠打算先看看,如果水平还可以的话,可以在这本书的基础上再进行增减。
“行,额娘会看的。”
“您一定要看啊,这可是我的心血。”
“你都这么说了一定看。”
晚上海棠真的看了,看书名是分成了两个大类,一种是理论,一种是实践。特别是实践这一部分,上面连图片都有,虽然都是简笔画,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详细的说明书,该怎么操作,一步一步地都有记录。更妙的是都是用白话文,这就很难得了。
海棠在马鞍山上的学校已经建造好了,校服被褥什么的都置办好了,就等着明年夏天学生入学了。
她打算把这些教材再审核一遍,如果没问题再找人评估是否可以作为教材使用。至于教学的先生,他打算请造办处和火器营的大匠!
自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教给这些人怎么造火炮,而是要循序渐进,教他们该怎么制造机器。
所以莹莹送来的教材只能算是初级教材,更高级的教材还没应劫而出呢。
海棠打算把明年的重点放在推动书院顺利开学上。
如果可以,这将是将来的工业摇篮。
想想都激动!
大概是生活有盼头,海棠又开始了每日忙忙碌碌的生活。
随着今年新年临近,京城各处已经有了年味儿,雍正亲自去热河行宫把太后和后妃接回到宫中,住在西郊的权贵们也纷纷回到了京城。京城又给人了一种马上就要挤爆的感觉。
各路商贩南北口音夹杂着见过的没见过的货物充斥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各个衙门也开始行动起来,防着大街上出现打架斗殴拐卖孩童和起火的事情。
京城又开始了一波节前送礼,外地官员们赶到京城拜码头,草原上的王公们要来朝贺,也纷纷上门拉关系。
今年海棠家没少收礼物,都是草原上沾亲带故的蒙古王公送来的。特别是科尔沁的来客,进门就恭喜今年添丁进口,给孩子的见面礼必须收下,不收下就是不想认他们这些亲戚了。
弘阳在家光是接待
客人就忙得脚不沾地。
海棠特意跟弘阳交代过,若是门下的旗人或是亲戚来上门⒃_[]⒃『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都让弘阳接待。若是进出口商行的管事们来磕头拜年,一定要把他们留到自己回来。
这是提前让他们见见莹莹。
进出口商行的管事来拜年不是一个两个,是各自负责一摊的主管一起来。光是椅子都用了几十把,家里的侍女十几个人轮着端茶。
海棠领着莹莹见了他们。
里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单看面相个个都很和气,说话也很和善动听。在路边碰到了还以为是谁家好说话的老大爷。然而这些人都是一些狠角色,在商场里面拼杀出来的老狐狸们个个都不能小瞧。
海棠少不了先敲打后鼓励,恩威并施之后再把自己闺女介绍给大家。
“……她如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好在有些见识,出去了几年,也知道外边是个什么情形,就让她先去商行里面儿跟着学一阵子。各位也是久经大事的人,稳重可靠值得信任。她年轻急躁,往后有些决定若是你们认为有些不妥,可以跟她提……”
眼下社会就是父死子继家族传承,这些人不太服舒宜尔哈,就是觉得这位公主怎么都继承不了海棠的权柄,心里的少主地位就属于海棠的两个孩子。一开始以为是世子爷会过来当家,没想到是这位公主。
公主就公主,亲王说谁就是说。
这群人起来给莹莹见礼,莹莹出面说了几句,海棠就宣布年后莹莹去山东总行坐镇,同时也公布了莹莹在水军的职务,是山东港水军副统领。
在场的主管们明白这下是真的决定了让这位来继承进出口商行,皇上那边儿也默许了,要不然也不会给她一个副统领的职衔。
进出口商行和水军的关系简直是相伴相生,水军能保证商行在海上的安全,商行挣了钱也是给水军发饷造大船。所以两家的关系很好,进出口商行的码头就在水军营盘附近,无论是哪一处军港和进出口商行的关系都好的合穿一条裤子,所以想继承商行必须有水军职务才行。
把这件大事办完,海棠才有心思过春节。而属于莹莹的路也刚开始铺开,女儿能走多远海棠不知道,该她尽职的地方她尽到了。
海棠在这些主管们走后带着莹莹回后院,跟她说:“额娘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此时心情如何?”
莹莹想了想回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以为目的达到了该得意呢,可是目的达到了之后却变得战战兢兢,她太清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是什么下场了!这就跟下棋一样,要落子无悔。将来怎么样真不好说,自己能做到的唯有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