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夜,书房孤灯,一人独坐。
倒不是冯秀云不愿意红袖添香,或者添乱,主要是夏景昀觉得让冯秀云陪着自己读苏炎炎或者胭脂的情书有点过于不当人子了,便将她安抚回去睡了。
苏家的信上说的话不算深,因为真正深层次的东西,根本不敢对外说,更遑论写在信里了。
不过跟苏老相公有过当面深谈的夏景昀,还是能够轻松读懂这封家主亲笔信中很多一笔带过的话背后的意思。
读到了最后,苏家家主用一种很简练语气写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后面还有】
另起一行:【不许漏了】
夏景昀笑了笑,想也想得到后面是谁的。
有了审核,作者就必须克制。
所以苏炎炎的信写得很规矩。
【中京的冬日很冷,注意保暖。
春闱在即,盼君折桂。
亦盼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首诗是夏景昀在写给苏家求援的信中附送给苏炎炎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他只跟苏炎炎和她的婢女说过,也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约定。
这种默契和约定,最是能掳获多才少女的芳心。
一边感慨着苏炎炎的情深义重,他一边拆开了赵老庄主写来的信。
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迹,居然是胭脂亲自执笔,看来赵老庄主的确如承诺的那般,没有藏掖,真的在认真教授。
前面说的都是些正事,主要关于扳倒石定忠一事上的可用情报。
在信的末尾,胭脂也只是极为克制地写了一句。
【奴家定不负公子所托,盼早日为公子略尽绵薄之力。愿公子一切安好。】
哎!
真的渣啊!
夏景昀叹了口气,鄙视了一下自己,缓缓收敛心绪。
抛开其中的儿女情长,这两封信里的消息都很重要。
赵老庄主不愧是稳坐白衣山而知天下事的前任帝师,没有藏掖,几条情报都十足重要且关键,不夸张地说,光凭他这封信里的东西,给一个朝中重臣好好操持一番,应当就能扳倒石定忠。
苏家的情报虽没那么详尽到位,但苏家另有所长,在一些外围情报之外,还为他点了两个人名,毕竟事情还是需要人来推动的。
一个监察御史,一位中枢内阁的一位文书,都是位卑而权重之人。
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跟苏家,跟德妃,明面上都无牵扯。
夏景昀看着信,仿佛能穿过山川河流,对上两位老人睿智而老练的目光。
沉默了片刻,他又打开了公孙敬递来的信。
很快,原本只是抱着尊重一下人家劳动成果的想法的夏景昀就如同今日下午的东方白一样,瞪大了眼睛。
甚至还揉了揉。
卧槽!这么劲爆?
他认认真真地读过三遍。
心头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这是公孙敬能找到的消息?
旋即他又连忙提醒自己,不要像那些反派一样看不起人。
他打开书房门,看着不远处候着的小厮,“去将苏先生和公孙先生请过来。”
片刻之后,苏元尚和公孙敬齐齐过来。
“二位先坐,稍等一下就好。”
夏景昀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两人也没什么不自在,随意坐下,低声地闲聊了两句。
过了一会儿,夏景昀长出一口气,揉了揉手腕,吹了吹墨汁,将刚刚写好的纸递了过去。
“这是我刚汇总的信息,你们先看看。”
苏元尚先接过去,看了一眼,眉角跳了跳,惊讶地看了一眼公孙敬,然后默默消化了一下,将这张纸又递了过去。
公孙敬也接过来,看了一遍,也对夏景昀本身的情报渠道有些惊讶。
他笑了笑,“公子,有如此充分的准备,此事可成啊!”
夏景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个结论,“公孙先生,这两个消息我们是怎么打探来的?”
公孙敬笑着道:“说来也是凑巧,那日我们手底下刚好有两个弟兄帮着府里去城外庄子上搬运年节用度,在城外的车马行修缮马车的时候,有两人正在聊着,我们的人凑过去偷听了几句,结果就被对方发现了,立刻躲开走远。但我们立刻顺着线索一查,果然发现了石定忠在外私养妾室的事情,一个庄子专门给他养了五六个貌美外室,一个礼部尚书做出这等事情,嘿嘿!”
夏景昀又问道:“那他儿子强掳民女,并且草菅人命的事情呢?”
“这个就更神奇了,前几日......”
公孙敬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手底下有几个兄弟有接济苦难女子的习惯,前些日子去风和馆,刚好跟一个女子事后聊起来,女子说起自己是从外乡来投亲的,本来在城郊姨娘家都住下了,但没想到石公子路过,瞧上了亲戚家的姐姐,打死了她的姨夫和表哥,据说都已经没了。然后我们就派人去石府下人里一打听,果然有这事儿,死在石府里的还不止一个。”
“这二人一个暗买一个明抢,一个养在外面,一个掳回家里,不愧是父子啊!”
夏景昀微微皱眉,“会不会太巧了些?”
公孙敬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夏景昀在担心什么,笑着道:“公子放心,我问过了,那个女子在风和馆有些日子了,这几个家伙都曾光顾过,断不是刚安排的。”
夏景昀嗯了一声,沉吟不语。
公孙敬立功心切,开口道:“而且,不管如何,只要事情是真的,咱们本来就要搞倒石定忠,横竖都是不亏的。”
“此事我们不能出面!”
一直沉默的苏元尚忽然开口。
夏景昀立刻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公孙敬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感觉自己脑子转速有点不够。
苏元尚跟他解释道:“先前在跟吕家三公子的冲突中,陛下出手,帮了公子,送给了我们一个京兆府都尉,他趁机收回了三个要职。”
“接着,在礼部侍郎的推选中,陛下又一次借助了公子帮忙创造的机会,将我们的人扶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让英国公一系借机壮大的目标没有得逞。”
“如果此次,依旧是我们出面,状告礼部尚书,结果会如何?”
公孙敬疑惑道:“公子不是说削弱英国公府势力,扶持我们,是陛下心头的计划,我们如此行事,不是正合陛下的心意吗?”
“没有一个帝王喜欢自己被人揣摩得明明白白。”
夏景昀缓缓开口,目光幽深,“有些默契,他可以选择给,但也可以选择不给。更何况,我一介布衣,如此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满朝公卿如无物,视陛下如应声木偶,只恐适得其反。”
那你折腾这劲儿干什么?
公孙敬张了张口,心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不过公孙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对,不论如何,将石定忠推倒是符合我们的利益的,所以这些证据和消息,只要再经核实,确认其中没有问题,就可以使用。”
“至于说我们不能入局的事。”夏景昀看着欲言又止的公孙敬,“我们可以找别人。”
“找别人?”
“对。找一个跟我们完全不相干的人。”
第二天一早,陈富贵悄悄出了江安侯府,混进了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七弯八绕,甩掉了可能的尾巴后,在一处赌坊的后院,见到了吕一。
凭借着江安侯府暗中的支持,吕一如今的地下江湖扩张得很顺利,虽然地盘还只有几条街,但手底下的实力已然不弱。
当晚,夜色朦胧之际,吕一穿着黑衣,翻墙进入了东城的一处普通宅院之中。
年节过得很平淡,因为一切的斗争和进步,都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短暂停歇。
夏景昀并无官身,也无需走访交际,本来打算去竹林拜年,但姜家一直有在军中陪着无法归家的军士们一起过年的传统,这个计划也只能延后。
再加上要筹划大事,庙会什么的也没去,只是到泗水会馆与同窗们吃了一顿饭,在他们过分的吹捧中,面红耳赤地离开。
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年节,就这么轻松、安逸地度过了。
唯一的遗憾是冯秀云执意要在搬新家的时候才收枪入鞘,让夏景昀有那么点小小的遗憾和空虚。
假期总是短暂的,正月初四,同样忙活了好几天祭祀宗庙赏赐群臣等固定事务的崇宁帝高坐太极殿,吃得脑满肠肥的朝臣们分作两列,鱼贯而入,开始了崇宁二十四年的第一场大朝会。
这样的朝会通常是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大家都只是刚收假回来,手上也没压着多少事务,只是走一个收心的过场而已。
君臣齐聚,和和美美,皇恩浩荡,歌功颂德。
就在所有人都一位这场大朝会就将在这一片祥和中过去时,生活展露了它难以预测的一面。
“陛下,臣有本奏!”
一道道目光中,一个人影从队伍末端闪身而出,朗声开口,“臣,御史台御史周英龙,弹劾礼部尚书石定忠三大罪!求陛下明察,立诛此獠以彰堂堂正义,以显煌煌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