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深吸一口气,“我刚才跟公孙先生也说了。这世间,总有些东西高过利益,而那些东西,就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苏元尚笑着点头,“放手去做,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夏景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带着陈富贵大步走了出去。
流云天香阁,中京城最顶级的青楼。
当夏景昀和陈富贵来到灯火璀璨的大门前,老鸨立刻眼前一亮,热情地迎了上来。
宏伟的胸襟贴上夏景昀的胳膊,浓而不俗的顶级脂粉味道侵入鼻端,腻声笑道:“哎哟,这不是夏公子嘛!第一次来我们流云天香阁,可一定要玩好啊!今夜所有消费,我们流云天香阁全部只收五成!”
不愧是京城第一青楼,光是这情报能力就甩出京中其余势力一大截。
但是可惜,他们的情报并不能知道夏景昀的真实目的。
夏景昀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柔软,神色淡然,不见喜怒,更显出京中顶级贵公子气度,他扫视一圈,淡淡道:“秦公子在不在?”
老鸨笑着道:“秦公子等闲少来,今日正好不凑巧了。”
夏景昀点了点头,“那钱公子呢?”
老鸨不疑有他,笑着道:“这可正巧,钱公子才到不久。”
夏景昀直接道:“带我过去。”
老鸨点了点头,扭着臀儿就走在了前面。
这不是不尊重,而是太尊重。
夏景昀目不正视,一路跟着老鸨在灯火通明的后院里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丝竹动人的房间外。
夏景昀抛出一锭银子,“有需要再叫你。”
老鸨笑着收下,但等夏景昀推门进去之后,却守在一旁,想确认一下里面会不会出啥问题。
房门被人突兀打开,秦玉文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是你?”
夏景昀直接在他对面坐下,陈富贵帮忙带上了房门。
“我想问你个问题。”
这般态度,让秦玉文眉头重新锁住,神色之间颇有几分不快。
“你今日为何会去风和馆?我问过风和馆的人,你从未去过那处,是有什么原因,让你突然到了那儿去了吗?”
秦玉文面色一冷,“夏高阳,你吃错药了吧?本公子去哪儿,还需要向你禀报不成?”
夏景昀摇了摇头,“钱公子,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对你更重要。”
“嘁!”秦玉文直接气笑了,“夏高阳,别以为你他娘的有个宫中贵妃的义姊就敢这么跟本公子说话,秦家数代后族,皇后、太后出了多少个,你算个屁!”
“哎!”夏景昀叹了口气,并未动怒,“凝冰今日为自己赎身,找到了我帮忙,风和馆的管事也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走。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即将从良,满心都憧憬着未来清清白白过日子的人,被你的人逼跳楼了。我来这儿,是想问一句,此事是你的授意吗?”
秦玉文看着夏景昀那压抑着愤怒的样子,和满脸质问的口气,心头愈发不爽,压根不屑于解释,“是又如何?你还想为她报仇不成?”
夏景昀依旧不喜不怒,“如果是手下人作恶,那便把那人交出来,律法也好,私刑也罢,总归要有个说法。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那我讨债的对象就是你。”
秦玉文眉头紧锁,面容之间露出几分深深的不解,甚至带着些错愕,“夏高阳,你是真脑子不对劲?为了一个低贱的妓女,你要跟我为敌?你长没长脑子?”
在秦玉文身旁陪着他喝酒的一个花魁也听明白了夏景昀的身份,和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一向机灵的她决定搏一把,壮起胆子笑着打起圆场,“夏公子,钱公子说得对啊,您二位都是大人物,贵公子,何必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闭嘴!”
“闭嘴!”
两声呵斥同时从秦玉文和夏景昀口中说出。
秦玉文冷眼一瞪,“有你说话的份儿?”
夏景昀则是一声冷笑,“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从同为青楼姑娘的人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讽刺至极!”
“一个如你们一样,因为各种情况,沦落到青楼的姑娘,如今幡然醒悟,决定从良,从此清清白白做人,就在即将满怀憧憬离开的前夕,被人活生生逼得跳楼自尽以保清白,你觉得这是小事吗?”
那个博出位的花魁悻悻闭嘴,夏景昀又看着秦玉文,“你知不知道,她也曾如她们一样以色娱人,沉浸在花容月貌和别人为她一掷千金的虚荣之中,但她明白了人生不能如此度过,更知道不能自轻自贱的含义,所以,她在风头正盛之时,已然决定要拿出自己辛苦积攒的所有积蓄,为自己赎身,哪怕今后过得清贫孤苦,却也能活得有尊严。但这一切,被你毁了!”
“你知不知道,在收到了我的回信之后,她辗转反侧了一个整夜,憧憬着另一次新生。她曾跟她的婢女,一起畅想着未来在哪里生活,做些什么营生,要收养些如她一样苦命的女孩,改变她们的命运。但这一切,被你毁了!”
“你知不知道......”
“够了!”钱公子断喝一声,打断了夏景昀的话,“夏景昀,给你脸了是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说这些话?真当我不敢动手收拾你?”
“你看看,你果然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因为在你的眼中,人是分做了三六九等的,在你之下的人,在人格上都是低你一头的,在你面前,连跟你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夏景昀冷笑一声,“至于那些地位更低的,生与死,对你来说,还不如眼前的一杯酒重要。”
“夏景昀,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做出让你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秦家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得罪了,又能如何?”
夏景昀笑容更盛,“你知不知道,在我眼中,你和凝冰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我看来,她比你更像是个人!”
“夏景昀!”
自小就一直被族中长辈告诫要息事宁人,明哲保身,不要轻易掺和朝中争斗的秦玉文再也忍不住这等羞辱,拍案而起,“我要让你后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要让你跪着求我!”
“我等着。”
夏景昀冷笑一声,旋即转身离去。
走到门外,看着那个老鸨远远站着,夏景昀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她的怀中,“抱歉。”
老鸨愕然,旋即又不管不顾地一喜。
看着夏景昀离开,被这般当面嘲讽的秦玉文面色铁青。
他的亲随连忙跪下,“公子,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秦玉文冷冷道:“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他捏着杯子,面色一沉,“去将此间管事叫过来。”
很快,一个明显被酒色掏空的中年男人黑着眼圈走了进来,恭敬道:“钱公子。”
“刚才是谁告诉夏景昀我在此间的?”
中年男人一怔,立刻道:“小的这就去了解。”
同样没花什么时间,那位老鸨便被带到了房中。
一听要问罪,她连忙叫屈,喊着自己真不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惹得秦玉文一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掌嘴二十,带下去吧。”
老鸨被扇得双颊肿胀,眼冒金星,终于明白过来夏景昀那声抱歉和那张银票的意思。
当看着夏景昀和陈富贵平安回来,侯府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凝冰的遗体苏元尚也安排吕一寻了个地方,妥善安置,过几日再入土为安。
以前的婢女,如今的妹妹影儿,执意要前去守护,夏景昀便也由她去了。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但仇既然结下了,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松地了结。
该来的始终会来,但谁也没想到,秦玉文的出手会是这么的稳准狠。
第二天早上,江安侯府都才刚刚醒来,城内属于德妃一系管理的那条街上的几个掌柜的就齐齐过来。
“公孙先生,秦家今日一早,便来了人,要求结去年的供货账,让我们三日之内交割,我们一下子哪儿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啊!”
“是啊,往日这些钱都是在春末才开支,年节之时,我们把现银都发了,该发钱的发钱,该订货的订货,如今这不是找茬嘛!”
“当初契约上是写了次年结算,但行规都是在春末,秦家这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吗?”
“公孙先生,我们的首饰铺子,订购的几样原料都被秦家高价直接买空,可眼看交付之期就剩五日了,如果不能按时交付,光是我的铺子,至少要赔大几千两银子啊!”
公孙敬听得一阵头大,刚叫他们几个安静会儿,几个城外庄子的管事也火急火燎地站在了府门前。
“公孙先生,昨夜秦家忽然来了人,说今年的瓜果蔬菜暂时都不收了。
毁约的钱,会按照约定在一个月之内支付,但您也知道,为了多赚些钱,现在我们附近那一大片的农货包括鸡鸭禽畜在内,都是由我们统一收取,再转卖给秦家赚差价的。
现在他不给我们钱,我们却要给这些农户和庄子钱啊!”
“是啊,他们是按契约赔钱,但远水不解近渴,光着每日开销便是海量,我们如何自处啊?”
“公孙先生,您拿个主意啊!”
公孙敬听得脑瓜子嗡嗡的,最担心的后果终于是出现了。
秦家展露出了身为天下巨富的深厚底蕴,随便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直击七寸。
这一关,公子如何能够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