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在如今的中京城,专指这数代后族、顶级外戚、富甲天下的秦家,至于那个似乎是同出一宗的当朝丞相秦惟中的府邸,大家一般都叫的相府。
秦府之中,雕梁画栋,廊腰缦回,一派已然沉淀内蕴的极致奢华。
其中的一处院中,正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一个秦府管事站在一旁,平静地满地的碎片,平静地看着自家公子就这么发泄似地砸碎了好几座中京城的院子。
过了一阵,等到秦玉文没了动静,他才缓缓开口,“公子,此事既不可为,暂时收回人手,认一手输,也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再好生谋划,重新布局便是。秦家经历帝国风雨这么多年而不倒,就是因为秦家自认商贾,从不赌那一时之气,只计较最后胜负得失。”
秦玉文闻言缓缓沉默下来,身为秦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自小受着这种教育的他对此自然没什么陌生,但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毕竟少年心性的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看着自己颇为自豪,本以为可以轻松建功的谋划,被夏景昀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自己还不得不将无用的后招都撤了,那种憋屈,让本就傲气十足的他觉得很是难受。
而真正的屈辱则是,夏景昀这扭转乾坤的一手,他自己还做了很是不小的贡献,就仿佛别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是自己亲手撮合的,除非癖好特殊,否则谁也好受不了。
“不!不用全部撤回来,此事还有转机!”
秦玉文忽然灵光一闪,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管事,“你要知道,将作监跟石头记都是属于陛下的内库的,夏景昀此番是因为自己是那宝镜的发明之人,又有几分口才,陛下才给了他这个机会。但实际上,这钱会完全给他吗?能完全给他吗?不可能的!”
他借着言语梳理清楚了心头的想法,信心重新回到了身体,挺胸抬头道:“如果我们继续攻势,甚至加大攻势,逼得夏景昀将这些钱都挪用了,以咱们那位陛下的性子,会不会让他乐极生悲?”
管事迟疑着想了想,努力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公子,属下不认为一个能做下这样事情的人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秦玉文表情一滞,过得片刻,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管事转身离开,带着几分如蒙大赦的轻松。
秦玉文叹了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塌上,仰头看着高高的房顶。
无奈、无力,亦无趣。
一声轻微的活页吱呀声响起,秦玉文一动不动,带着几分不满,“让你下去你就下去,别来烦我!”
“秦家继承人就是这么个德行,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秦玉文一个骨碌翻身起来,略带这几分慌张地看着自家妹妹,“你怎么来了?”
这满地的碎片就仿佛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之后皱巴巴黏糊糊的罪证,此刻暴露在家人面前,让他觉得又尴尬得坐立不安,脚趾都抓紧了。
秦璃仿佛没有看到这些,平静地在一旁坐下,“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本以为你只是看夏公子不顺眼,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曲折。”
秦玉文仿佛立刻找到了一个情绪宣泄口,当即激动道:“我只是不想跟你说罢了!你是我的小妹,为了你,大兄愿意受些委屈;为了你,我亲手布下的局,我可以不要;为了你,我还愿意倒给他几万两银子,算是亲自把自己给埋了。小妹啊,大兄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实在是那夏景昀欺人太甚,我已经屡次退让,他还步步紧逼,再不给他点教训,真是要当我秦家软弱可欺了不成!”
秦璃平静地听着哥哥的讲述,身上青色长裙的裙摆就如同一江安静无波的水,听完之后,她轻声道:“可是大兄,你真不觉得你有什么错吗?”
秦玉文惊讶扭头,对上了秦璃一双眼神复杂的美目,稍作沉吟,他登时反应过来,自己妹妹也是女子,想来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吧。
于是他开口道:“是,那个女子的事情,长空做得确实有些跋扈了,但我已经训斥过他了,难不成还要揪着不放吗?他到流云天香阁当众质问我,我没生气,但他不依不饶,甚至还放下狠话,这要是都放了他,我的颜面何存?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我为敌,这不是不把我秦家放在眼里是什么!”
秦玉文满是愤慨的话,却没有如预想之中,得到秦璃的认同。
“大兄,一个青楼女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一条人命,在你眼中,训斥一番就已经足够了?再揪着不放就是不给你颜面?若要因此与我秦家为敌,就是不把秦家放在眼里?”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你的颜面,秦家的颜面,就是通过这些方式来获得和巩固的吗?”
“你!”秦玉文站起身来,下意识愤怒地指着秦璃。
秦璃眼睛都不眨一下,淡淡看着他,“怎么?你也要通过打我来维护你的颜面?”
“小妹!你太让为兄心寒了!”
秦玉文无能狂怒一句,甩着袖子朝外走去。
“大兄。”
秦玉文停步。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秦玉文拂袖而去。
守在门口的婢女走了进来,胆战心惊,“小姐,你和公子?”
秦璃摇了摇头,“我跟他能有什么?无论怎么争吵,他不会不认我,我也不可能不认他。真正有事的是,江安侯府那边。”
她走出到处是瓷器碎片的房间,站在连廊里看着府外的天空,“一开始,只听说了他的诗才不错,后来,又得知其在权术人心上的本事,今日,又见识了他的经商之才,本以为已经足够了,却没想到,他竟有会为了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有些仇怨的青楼女子出头,不惜得罪秦家。”
她忽然扭头看着婢女,“你说,我请他在鸣玉楼吃个饭,见一面如何?”
婢女吓得连连摆手,“大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传出去......”
“也是。”
秦璃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要找个机会跟他说说,再想办法规劝一下大兄。此事既是大兄的错,便要认下,设法弥补,秦家一向明哲保身,不要为此得罪一个显然未来会有大成就的人才是。”
婢女眼珠子一转,“大小姐,后日便是上元节,上元节中京城中有灯会......”
秦璃眼前也是一亮,拍着婢女的肩膀,“这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婢女自然没有二话,应下之后,迟疑地看着自家大小姐,“公子那边?”
“先由他去吧,他除了跑去流云天香阁喝闷酒,或者去找爷爷诉苦,还能做什么。”
秦府之中,兄妹起了争端。
而此刻的江安侯府,一场争吵也正在开启。
苏元尚、公孙敬、冯秀云、白云边、陈富贵齐齐坐着。
他们是争吵的一方,而另一方,则是孤身一人的夏景昀。
他强笑一声,“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何必摆这么大的阵仗,让不知道的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要做什么了不得的蠢事呢!”
“这还不蠢!那就没有更蠢的了!”
白云边是这几人中说话唯一没有拘束的,闻言冷哼一声,“为妓女送葬,你也想得出来,你这是要自绝于士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