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璃并没有语气激烈地抗辩,而是轻声道:“大兄,我的想法已经跟你说清楚过了,你与夏公子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何必如此执着?我秦家一向讲究和气生财,极少树敌,才能这么多年安稳无事,我是为你补救,并非是与你针锋相对。”
她还有更扎心的话没有说出口,几天之前,当得知陛下也参与其中时,秦玉文已经不再多说什么了,甚至中间还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烤鸭的销售情况,得知情况十分火爆还较为开心,但现在被流言这么一说,就开始恼羞成怒了。
二十多岁的人还不能根据事实本身冷静看待,而是成为情绪的奴隶,这样的人如何执掌秦家。
她抿着嘴,“如果大兄觉得骂我能够让你好受些,就尽管骂吧。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听了秦璃的话,秦玉文更是暴怒,“和气生财?他夏景昀有想着和气生财吗?这流言不是他放出来的?他得了便宜得了好处有见好就收吗?秦家要的是和气,但不是软弱!你的所作所为就是软弱!人家就愈发肆无忌惮!”
秦璃摇了摇头,“不是他,夏公子没必要这么多此一举。”
“没必要?怎么没必要!他就是要借着我,借着秦家,扬他的名!也就你还在这儿觉得他好,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后悔了!”
秦璃叹了口气,知道跟正在气头上的他争论不出任何结果,于是开口道:“大兄休息一下吧,我就在院中,等你冷静之后我们再聊。”
“我冷静得很!”
秦玉文还想说什么,秦璃已经走了出去。
秦璃没有猜错,这则流言真的跟夏景昀没有半分关系,昨日回去睡了一场大觉,白天好好看了一天书,等夜色降临,他便悄然入了宫,压根没空去折腾什么流言蜚语。
这一次,崇宁帝接见他的地方,从御书房换到了乾元殿。
虽然换了地方,但人依旧还是只有那三个。
夏景昀从怀中掏出银票,恭敬地递给了高益,高益转呈给了崇宁帝。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前次宝镜拍卖,共得银十七万两,此番烤鸭之事,共得银十万两,这儿是二十七万两银票。”
崇宁帝虽然爱财,但只是因为需要金钱来支撑和满足自己好大喜功的种种举措,并非对金钱本身有什么贪念,自然也不可能做得出当面数钱的掉份举动,随意地将银票放在一旁,笑着道:“你将所有的钱都给了朕,你一点都不留?”
夏景昀恭敬道:“承蒙陛下爱重,微臣衣食无忧,甚至还很富足,又有什么好留的呢。”
崇宁帝微微坐直身子,俯视着夏景昀,“你立下如此功劳,要朕怎么赏你才好?”
夏景昀道:“能为陛下解忧,是微臣的荣幸,不敢奢求赏赐。”
崇宁帝稍作沉吟,“现在这个时间,朕的确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赏你,那就等到春闱之后吧,朕一并赏你!”
“臣谢陛下隆恩。”
“此事忙完,便不要分心了,好生准备春闱,别到时候没考中,让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你!”
“臣谨记陛下教诲。”
“好了,在朕面前你也拘束,出宫去吧。”
“微臣告退。”
走出殿门,夏景昀叹了口气,当初明明说好琉璃司四六分的,结果自己就摆个姿态,陛下还真不客气,哎,没辙,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夜色深沉,人声隐,陈富贵亲自驾着马车,慢慢行驶在空荡的长街上。
“公子?”
“嗯?”
“今日城中的流言你知道了吗?”
夏景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人炮制的,本来已经平息的事态,恐怕又有些波折了。”
不过他丝毫不怕,刚刚才拿二十多万两打点了皇帝,有他在背后撑腰,没有谁可以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陈富贵小声道:“我担心秦家会使阴招。”
夏景昀沉默了片刻,“不会,有秦姑娘从中调和,秦家家主也是拎得清的,应该不至于用这么鱼死网破的手段。”
“那就好。”
陈富贵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马鞭。
就在这一声鞭子抽响的声音中,一点细微的弓弦绷响声借机响起。
长街之上,杀机顿生!
陈富贵面色猛地一变,暴喝一声,“公子小心!”
一支利箭便当面射来。
陈富贵拔刀横档,而就在这时,侧面又有一支箭矢带着破风声准确地从马车车帘的旁边,钻入了车厢!
尖锐的箭镞带着强悍的力量,轻易地破开了夏景昀身上的衣服,扎进了夏景昀的胸口!
夏景昀无声倒下!
“公子!”
听到身后动静的陈富贵掀开帘子,看到夏景昀中箭登时大惊失色。
“快走!”
夏景昀仰倒在车厢里,疼得脸色发白,艰难涩声开口。
好在是右胸,如果是左胸,自己这条命怕是都要没了!
陈富贵立刻猛地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夺命狂奔,在密集的蹄声中,带着疯狂颠簸的马车消失在黑夜里!
几支利箭落在空处,钉在石板的缝隙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陛下!玄狐首座求见!”
崇宁帝正在开心地琢磨如今荷包鼓起来了,余钱都有十几二十万两,要折腾点什么,忽然听到了高益的禀报,眉头一皱,但也知道玄狐这么晚进来必有要事,于是开口道:“让他进来。”
一身黑衣的玄狐匆匆走进,一边行礼,一边直接道:“陛下,夏景昀回府途中遭遇刺杀!”
“什么?”
崇宁帝腾地站起,“人怎么样了?”
玄狐道:“事起突然,他的护卫护着他逃走了,黑冰台的人已经根据现场状况展开缉凶。臣亲自去查看了情况,夏公子右胸中箭,好在箭上无毒,暂无性命之虞,但伤势不轻,人已经昏迷了过去,黑冰台加派了人手护卫。”
崇宁帝眼底的关切悄然转变成了浓浓的杀气,“在中京城,刺杀朕的人,好胆!”
他看了一眼桌上还摆着的银票,冷冷道:“玄狐!立刻抓紧破案,不论涉及到谁,都给朕彻查!记住,朕要真相,不要结果!”
玄狐心头一凛,连忙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待玄狐走后,崇宁帝脸上的怒意依旧没有消散,面露寒光,“有些人怕是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已经忘了自己的好日子怎么来的了!”
夏景昀遇刺!
就在那个【钱公子蠢笨遭败仗,夏公子妙手降纨绔】的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这个惊人的消息瞬间就如一块巨石被狠狠砸进了中京城这个大染缸,斑斓的水登时四散飞溅开来。
从各州云集中京的学子们登时大感诧异,徐大鹏和曾济民等泗水州举子更是直接登上了江安侯府的大门,想要亲自探望;
京兆府衙役捕快倾巢而出,和黑冰台一起,细细搜捕,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卫远志、王若水等人齐齐登门,心忧又关切;
英国公吕如松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得知没死的时候,充满了遗憾;
淑妃虽然同样悲痛地去往长乐宫慰问,但回去之后,许是实在感同身受,太过悲伤,只好借酒浇愁,饮了足足半壶酒;
德妃来到了崇宁帝面前,跪请他为自己的阿弟主持公道;
礼部表示,举子遇刺,是对春闱秩序的严重挑衅;
中枢表示,中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竟有此事,必须明查而严惩之;
于是崇宁帝明旨让刑部和黑冰台共查此事,限期破案
在这样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城的那座大宅,投向了那个本身就处在风暴眼中的秦家。
在所有的猜测中,秦家大公子秦玉文,就是那个最有可能的主使之人。
“逆子!平日里对你疏于管教,没想到你竟然犯下这等大错!”
秦家正堂,秦家当代家主伸手指着跪在堂中的秦玉文,气得手都在发抖。
秦玉文的神色也没了之前那么吊儿郎当的样子,带着几分惶恐和凝重,“真的不是我!”
“还要狡辩!现在也就是秦家往日的情分还有点用,刑部和黑冰台还没来拿人罢了!你还不赶紧交代,为父带你去自首,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秦夫人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儿啊!你快快如实说了吧,咱们一起想办法,这一关未尝过不去啊!”
秦玉文语调一高,“我说了不是我!”
“逆子,你是要拖着秦家为你陪葬啊!我打死你!”
秦父气得不行,说着操起手边的茶盏就朝着秦玉文的脑袋砸了过去,茶盏在秦玉文的额头炸开,茶汤和碎片一起飞溅,鲜血缓缓从伤口中流下。
“住手!”
就在这时,秦家老家主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沉着脸,“孩子都说了不是他,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父亲!”秦家家主急得直跺脚,“都这时候了,您还惯着他,他就是这样被你惯得这么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老家主登时拐杖一顿,吹胡子瞪眼,“逆子!你还埋怨起为父来了?我的乖孙虽然确有嫌疑,但凭什么就一定认定了是他?证据呢?”
“如果有证据就不是我来找他了,是刑部和黑冰台来找他了!他早些坦白,我还能去向陛下和德妃求情,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就为时晚矣啊!”
“但他已经说了不是他!你当你养的儿子,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吗?秦家什么风浪没见过,就这么点事就要让你去逼着儿子认下他没做的事情,去向一个幸进的寒门子低头谄媚不成?”
秦家家主气得说不出话,半天只憋出一句,“爹!你这是歪曲事实!届时要害了整个秦家啊!”
“老子也当过家主!用不着你来教!”
老家主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自己演的一出,或者与陛下一起演的一出,为的就是要图谋我们秦家?你这遇上点事情就自乱阵脚,在中京城不得被那些人吃干抹净了?”
秦家家主一愣,有些接不上话,老家主便冷哼一声,“族老那边我自会去说,你这些日子该表明的姿态要表明,但绝不可贸然认罪!”
老家主说完,亲手将秦玉文扶起来,“乖孙,爷爷再问你一句,事关我秦家的灭顶之灾,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此事到底是不是你主使的?”
秦玉文坚决道:“真的不是我!”
“那就安心在家。”老家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不管遇见什么事,自己人要首先拧成一股绳,才能应对外敌!”
说完,便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秦家家主看着愣在原地的儿子,无语地挥了挥手,“傻站着干什么,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啊!”
秦玉文虽然满心憋屈,但此刻也不敢造次,如蒙大赦般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