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二人一同进来的,还有厚厚一沓拜帖,都是方才送来,以恭喜夏景昀洗脱冤屈的名义道贺混脸熟的。
见着这个阵仗,卫远志和邢师古也自然是一阵恭喜,如今江安侯府这头声势大涨,他们身为同一派系,自然也是大有可为,前途一片光明。
夏景昀却笑了笑,反过来朝着卫远志拱手道:“说起恭喜,我也想要恭喜一下卫老了。”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公孙敬好奇调侃道:“卫老,您是要纳妾了?”
须发皆白的卫远志无语地挥了挥手,然后看着夏景昀,“高阳,老夫何喜之有啊?”
夏景昀点到即止地道:“秦惟中领罪罢相,丞相之位空缺,文官群龙无首,中枢诸公怕是要有大动了。”
除开已经跟夏景昀推演过这种情况的苏元尚之外,卫远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脸色登时一喜,好在多年为官锻炼出来的老练让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问话。
而公孙敬就不一样了,在懵逼被点醒之后立刻按捺不住,激动道:“真的吗?”
夏景昀嗯了一声,“八九不离十,朝堂的平衡永远是第一位的,今夜之后,不知有多少位置会空出来,我们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就在夏景昀说话的同时,中京城的一家家宅邸被黑冰台的探子们叫开、闯入。
夜色之中,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主人,尖叫哭嚎的家眷,瑟瑟发抖的家仆,鸡飞狗跳的院子,给中京城带来了难得的乱象。
而这些,却是这座天下其余地方的人,这些年里常常经历的。
极深的夜色,笼罩在城郊的山林间。
少了万家灯火的点缀,夜色是一片纯粹而极致的黑。
好在头顶,还有一轮半月,洒落微弱的光芒,照亮这队疲于奔命的骑士。
中京城东郊四十余里的一处林间,为首之人缓缓勒马,带着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将马儿拴在一旁吃草,众人纪律严明地围成一圈,默默吃起了干粮。
自收到消息以来一刻不停地逃亡,此刻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稀疏的月光自树叶中洒下,如同一阵残雪,给众人又加上了几分穷途末路的悲凉。
“元先生,主公真的死了吗?”
一个骑士轻声开口,让其余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领头的汉子。
那汉子正是平日侍奉在秦思朝左右的得力下属,闻言默默咬了一口干粮,一边嚼着一边在脑海里组织着言语。
“是的,主公死了。但是主公死了,他反抗昏君暴政,打出一片新天下的志向却没有死!那也是我们的志向!”
他看着被他言语震慑住的众人,借着月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你们有没有想过,主公明明可以暂时低头认错,为何却要决绝而死?”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原因就藏在他那一句句的话里!他不愿意向这个腐朽的朝廷低头,不愿意向那个昏庸的暴君俯首!他的话,揭开了这大夏朝廷粉饰的伤疤!他的话,也将会点燃整个天下人的怒火!他的话,也是在为我们接下来的事,铺平道路!”
他低吼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幸蒙主公挽救收留才有今日,如今主公不在了,但是他的遗志还在,我们的仇恨还在!接下来,让我们一起秉主公遗志,将这大夏河山搅碎,换来属于我们的太平盛世!”
“是汉子的,就跟我走!是懦夫的,现在就走!你我今生缘尽于此!”
立刻有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愿随元先生!”
其余众人陆续答应,最终无一人退出,齐齐低吼,“愿随元先生!”
元先生哈哈一笑,“果然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放心,主公已经为我们谋划了退路!走吧!”
“元先生,我们去哪儿?”
元先生翻身上马,看着前方,豪迈道:“龙首州!”
片刻之后,蹄声消失在山林深处。
秦家,灯火通明。
灵堂下午就已经摆了起来,迎接着络绎不绝登门吊唁的人。
灵堂之后的房间中,秦家老家主坐在正中,族中族老们齐聚一堂。
秦老家主眼帘低垂,似有气无力地道:“现在相府已经倒了,先前收了相府好处的族老们,自己站出来吧。”
随着这一句话,场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有什么动作。
秦老家主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精光,从族老们的脸上掠过,看得不少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现在,已经查明相府就是刺杀玉文的真凶,你们也是他的长辈,心头就没有半分愧疚吗?他的尸体还停在灵堂中等着下葬呐!”
“不要做着秦思朝死了,这事儿就没人知道的美梦,事关谋反,连秦思朝在床上能坚持多久都会被翻出来,你们这点烂事儿还能藏得住?”
“今夜我是给你们机会,这时候说出来,一切就止于这间屋子。只需要交出自己掌管的产业,由老夫再行分配,你们依旧是族老,依旧有着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若是事后让黑冰台查出来,那就是被逐出家族,移出族谱,死后不得葬入祖坟的惩罚!到时候,别说老夫没给过你们机会!”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一个老者站起,“家主,老夫当初的确受了相府蛊惑,答应帮他们达成合族的目的,但并未协助他们刺杀玉文,也没有收受他们钱货财物。”
秦老家主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安静地等着。
第二个老者又站了起来。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片刻之后,秦家九个族老,除开老家主还剩下的八个里,就站起来了足足六个。
剩下两个族老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觉得一阵后怕。
老家主怒极反笑,“好啊,真的很好,有诸位相助,何愁他相府大事不成!若非夏公子,我们秦家可能就这么被他相府吃干抹净了!”
众人默默低着头,也不知是真的羞愧,还是暂避锋芒。
但秦老家主既然开了这个头,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直接将这六位族老手下管理的产业全部收了回来,然后经过了一番扯皮,借着相府倒台的威势,在灵堂之后,终于完成了这场权力的回收。
秦家家主亲自推着轮椅,将折腾了大半夜的父亲送回住处。
走在路上,他小声道:“父亲,您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我们秦家不正该以安稳为要吗?”
“你懂个屁!”
听着儿子这种蠢话,老家主无语道:“这事儿不趁着现在做,未来就没机会做,也做不成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都不懂,秦家要真是你当家,早没了!”
一个强势的父亲手下,多半是一个懦弱的儿子,秦家家主早都习惯了这种话,闻言也没动怒,而是疑惑道:“什么远虑?”
老家主差点没气背过去,过了好一阵,进了屋,才缓缓道:“你就没想过,你儿子没了,接下来谁来继承秦家?”
秦家家主恍然大悟,皱眉思索了一阵,忽地眼前一亮,“那我再纳几房小妾奋斗一下?”
老家主气得直接把手上的玉扳指褪下来砸了过去,“你那么优秀一个女儿摆在面前看不见吗?你还奋斗一下,生个跟你一样的草包吗?”
秦家家主也没搭理父亲日常的羞辱,惊讶道:“传给阿璃?”
老家主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收权干什么?就是要让这帮人说不出反对的话!”
“但是,再之后呢?”
“这有什么?生个儿子姓秦不就行了。”
刺激的一夜缓缓过去,天光重返中京城。
而这一天,也正是停灵将近一月之后,秦家嫡长子秦玉文出殡的日子。
一大早,夏景昀也早早起来,带着陈富贵正要出门去往秦家送葬,刚来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喧闹。
他悄悄走过去,伸出脖子一瞧。
卧槽!好家伙!
平日里都没多少人来的侯府大门外,马车排得一眼都望不见头。
而那些人瞧见了夏景昀的身影,登时跟吃了药一样,嗷嗷叫喊着就朝侯府冲了过来。
“呼呼!”
从侯府后门钻出来,夏景昀坐在马车里,呼呼喘着气,“这帮人也太疯狂了吧。”
陈富贵亲自驾车,笑着道:“这种场面,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也就公子会躲着走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都是没啥营养的迎来送往。我要真喜欢迎送,我去青楼不好吗?”
“哈?”
“没什么,走吧,别错过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