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楼,秦璃在上次被爷爷挑明之后,又一次见到了眼前的男人,心头忍不住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虽然只隔了月余,但境况却已有几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时的夏景昀,还只是一个春闱前景不定,无官无职的年轻人,虽然有些背景,有些名声,但终究在仕途大道之上不够底气。
但如今,他已经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公,更是一日三迁的四品官,勉强够得上一个高官的称谓,更是圣眷正隆的钦差大臣,在朝堂已经算是有了立身之基,和当初的白身远不可同日而语。
“夏郎中可知,今日小女子冒昧相请所为何事?”
秦璃收起心底那些感慨,和往日一样,微笑着从容地问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夏景昀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摇了摇头。
“昨日我祖父和我父亲商量,想要琢磨出一个你难以拒绝的办法,让你同意与秦家联姻,也就是同意娶我为妻。”
夏景昀端着茶送往嘴边的手一僵,看着秦璃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郎中不必慌张。”
秦璃微微一笑,那看似温柔的笑容里多少藏着几分哀婉,“我已经与祖父和父亲说好了,不会横刀夺爱,插足夏郎中与苏小姐之间的感情。更不会提出什么非分之请求,以至于令夏郎中为难,更兼损害我们双方之合作。”
秦璃如此直接的言语,让夏景昀不禁有些尴尬,“秦姑娘言重了,不至于,不至于。”
“秦家未来依旧会如先前所说一般,支持德妃娘娘和胶东郡王。”
秦璃强压着心头起伏的情绪,平静道:“而我,也会如之前一样,和夏郎中好好合作,一起拓宽财路。”
夏景昀微抿着嘴,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秦璃也的确是他的良配,冷静、睿智、果决、同时有出众的文采和商业头脑,但问题是,苏炎炎同样也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而这两位,从家世到心性,又都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他叹了口气,“秦姑娘今后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的,届时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秦璃的眼眶登时就红了,悄然将筷子碰到地上,趁着弯腰捡拾筷子的机会,抹了抹眼角,重新抬起头来,强笑道:“但愿吧。找不到也没关系,如今大兄离世,我能尽心侍奉父母也是好的。”
夏景昀沉默起来,此情此景,他真的不好多说什么,怎么说都显得虚伪。
“哦,对了!”
秦璃忽然道:“知道你要去龙首州办事,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我整理了一份秦家在龙首州的各处产业,还有届时你可以暂时相信倚靠的一些秦家下人,如果有需要,你尽可调用。如果你觉得信不过,届时尽可修书一封,我亲自赶去龙首州。”
她将一旁的小册子交给夏景昀,半句没提这事自己昨夜拉着爷爷熬到天明才赶出来的,为了这事儿爷爷还嘟囔了好一阵,什么没嫁过去就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心疼爷爷之类的话。
想到这儿,眼眶又是一阵发热,让她忍不住微微仰起头来。
夏景昀看着手里的册子,心头也是感慨万千,他虽不知道秦璃在这背后的付出,但也明白人家能为他想到这一层,便足见情深义重。
他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秦姑娘。”
秦璃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挤出礼貌又勉强的微笑,“好了,事情说完,好好尝尝鸣玉楼的饭菜吧,之前几次来,都没有好好吃几口。”
夏景昀点了点头。
“无酒不成宴,夏郎中,小女子替你斟一杯。”
“多谢秦姑娘,秦姑娘,这杯酒敬你,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夏郎中如此说,便是生疏了。”
一顿饭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地吃完了。
夏景昀站起身来,“秦姑娘,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多谢款待。”
秦璃同样缓缓起身,微笑道:“夏郎中客气,一顿便饭,感谢夏郎中赏脸。”
夏景昀笑了笑,“今日一别,就是自龙首州回来再见了,秦姑娘,保重。”
秦璃点头,微微一福,“保重。”
夏景昀轻轻颔首,转身走下楼梯。
秦璃立在楼道口,目送着那一身青衫步步向下,步步远离,就仿佛一份幸福就这么鲜活又具象地离她而去。
“夏公子!”
她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夏景昀停步,回头。
“你的心中,可曾有过我?”
夏景昀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重新迈步。
这已经不重要了。
青衣、青衫,隔着一段楼道,却仿佛隔着一段跨不过的天堑。
那是因缘际会的巧合,那是仿如恨不逢君未嫁时的无奈,也是人生总有的遗憾。
秦璃跌坐在地上,仿佛刚才那一句问话抽空了额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掩面失声抽泣了起来。
在某一瞬间,她竟想着,如果她不是秦家女,是不是就能
夏景昀停在楼下,听见楼上隐隐传来的哭声,脚步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那一刻,他也在问自己,“你的心里,可曾有她?”
答案是肯定的。
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本册子,酒意在悄然间为他壮着胆。
小孩子才做选择!
他一咬牙,转过身,朝楼上冲去。
“别哭了。”
秦璃的耳畔忽然想起一声熟悉的温润嗓音,她错愕地抬头,看见那个去而复返的人。
“你刚问我的话,我有答案了。但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夏景昀凝视着她,“我不想负了炎炎,但也不想负了你,所以,要想有一个美满而令大家都满意的结局,或许会很难,你愿意信我,愿意等我吗?”
秦璃没有回答,而是扑进了夏景昀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仿佛怕他再次从自己身边溜走一般。
泪如雨下,沾湿了肩头。
过了好一阵,等秦璃稍稍平复了些,夏景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日吗?”
秦璃仰起梨花带雨的脸点了点头,“今年的上元节。”
“你一直说我欠你一首诗,我便为你写了一首,刚才差点就没送出去。”
秦璃伸手接过,但相拥的姿态不好打开,夏景昀便在她耳畔轻声道:“不急,我给你念。”
秦璃的耳畔,似有暖风轻拂,挠得她耳根子登时现出诱人的绯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温润的嗓音轻轻传入耳中,靠着夏景昀的胸口,秦璃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上元节那个灯火璀璨,流光溢彩的夜晚。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华美的马车,高大的马匹,充塞在拥挤的道路上。
雅乐四起,明月相和,一台台造型各异的巨大花灯,在御街之上络绎不绝,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他和她在灯谜摊前“偶遇”,清颜浅笑,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璃的心蓦地一震。
“当时你猜对了灯谜,却没有拿礼物,我找了你许久,才瞧见你站在那廊下的灯火零落之处,笑着说送我了,让我还你一首诗。”
夏景昀低头笑着道:“对这首诗还满意吗?不满意我重新给你背一首。”
“满意!”
秦璃急切地开口,微红的脸,眸中深情款款。
在这一瞬间,气氛悄然变得暧昧起来。
夏景昀看着眼前的娇颜,忍不住低下了头。
秦璃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弯弯的睫毛紧张得不住地轻颤。
片刻之后,瞧见夏景昀坐上马车,在护卫的护送下离开,被秦璃特意支出去的婢女立刻提溜着裙角腾腾腾地跑上了楼。
“小姐!你没事吧?”
发现小姐衣衫齐整,屋子里陈设如故,婢女才悄然松了口气。
但瞧见小姐正坐在桌旁,捏着一张纸,怔怔出神,她又好奇地凑了过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咦?这是夏公子写的吗?嗯,不错,这人还算上道,小姐请他吃个饭,总算知道回个礼,没白瞎了那块玉牌。”
婢女带着几分高兴,老神在在地点评着,接着道:“小姐,我这就去找人来誊抄一边,在前面的门楼里挂起来。”
“回来!”
秦璃轻轻一声,便停住了婢女的脚步,“这首诗,不挂!”
说着秦璃就将这首诗叠好,带着甜蜜的微笑,郑重地放进了自己深深的胸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