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落下山头,天光缓缓黯淡,薄薄的炊烟从城中四处升起,四周的景物都在天光和夜色的交织中若隐若现之时,一身黑衣的夏景昀站在了县衙后院的庭院中。
他拿出一张纸条举在手中,晚夏的风吹动着纸条,也吹动了他的发梢。
“要点火了吗?”白云边忍不住问道。
“不急。太亮了不行,太暗了也不行,要等一个恰到好处的光线。”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朝陈富贵点了点头。
陈富贵便拿起火把,点燃了那一盏巨大的孔明灯。
看着那大破球居然真的缓缓升起,白云边的嘴巴无声张大,就再未合上过。
县衙外,酒楼门口。
熊将军照例将桌子摆在正对着县衙的路边,悠闲地夹了片肉,放进嘴里,一脸感慨地嚼着。
“又是枯燥且乏味的一日啊!”
亲兵笑着为他斟酒,“将军神威,那夏家小儿早就吓得不敢动唤了。”
当日刚来之时,夏景昀的惊人操作已经被这些日子的沉默渐渐抹平,熊将军虽然不至于掉以轻心,但心头的重视还是大打折扣,闻言笑了笑,“这帮文人,太平时候,说着什么智计百出,谋深似海,真当兵戈加身,还不是只能束手无策,老老实实当个阶下囚。”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换谁也没招。”
他喝了一碗酒,指着眼前的县衙,“整个县衙,两百弟兄团团围住,他能咋逃?还能升天不成?”
话音刚落,在二人的视野中,就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白球,正缓缓朝着天上升去!
亲兵手里的酒壶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结结巴巴道:“将......将军,那是啥?”
熊将军也懵逼地看着那个升天的球,借着将灭的天光和那上面的一丝火光,隐约还瞧见下面还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只可惜天色太暗,只能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县衙之中,响起了一阵齐声的呐喊。
“天灯显灵!恭送夏大人脱困!”
“天灯显灵!恭送夏大人脱困!”
整齐的呐喊响彻四周,熊将军瞪大了眼,夏景昀脱困了?
那篮子里站着的,是夏景昀?
他不愧是从沙场上厮杀出来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厉声喝道:“取我的弓来!”
亲兵也陡然反应过来,立刻将他的弓箭取了过来。
熊将军张弓搭箭,借着愈发黑暗的夜色中最后一丝光亮,朝着篮子里的人影射了过去。
长箭呼啸而过。
但那巨大的天灯却一如既往,缓慢而坚定地借着风势,飞向了城外的河边。
眼见一箭无果,熊将军登时大怒,怒吼道:“所有人,整队,上马,出城!”
亲兵连忙忙活起来,而原本包围着整个县衙的兵卒也瞬间撤离,从临时的马厩中牵出自己的战马,很快一只五十人的骑兵队和两百人的步兵队就整队完毕。
熊将军指着已经飞远的天灯,“朝着那个方向追!他一个人,跑不远!”
“是!”
众人大吼一声,熊将军一抽马臀,朝着城外冲去,其余人赶紧跟上。
马蹄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杂乱地响起在长街之上。
就在这一片纷乱之中,十余个身影灵巧地翻出县衙后院的围墙,直接便没入了黑暗里。
熊将军刚刚冲到一半,却发现了一支队伍正等在前路上。
叶文和打马上来,一脸惶恐,“熊将军,可是夏大人逃了?”
“他逃不了!”
熊将军没空搭理他,冷冷说了一句便要继续前行。
“将军!将军!”叶文和连忙叫住他,“他要逃了,在下今后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在下漕帮也有人马,愿助将军搜寻他的踪迹,一定要将其擒获!”
熊将军看了他一眼,对这番话倒没怀疑,看了一眼叶文和身后不远处,身着戎装的叶家胭脂虎,点了点头,“也好!你们有骑兵,城东你们就协助一下!我分五十步兵小队与你们,务必要将其擒获!”
他顿了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着策马冲出了城门,顺便吩咐城门的守军,“严守城门,除了我们的人,一切人等不许出入!”
待得熊将军和他的部曲冲出,叶文和便扭头道:“听见了吗?好生配合熊将军他们,务必要将那姓夏的抓住!叶家和漕帮的生死,都在你身上了!”
叶红鸾冷哼了一声,却也不敢还嘴,快马领着杂乱的部众冲了出去。
待得他们出去,城门守军便直接关闭了城门,叶文和定定地望着城门的方向,祈祷般地双掌合十,念念有辞,然后在城门守军鄙夷的目光中,回了叶家。
醒目的红衣在夜色中也变得不再显眼,他们和一对熊将军麾下的步兵队伍一道,搜寻着县城东面,而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却在杂乱和嘈杂中,悄然脱离了大部队,朝着城北的方向离开。
队伍一路上避开哨探,来到了北面的林中,借着疏疏漏漏的月光前行,一路走到了一处林间,稍稍歇息片刻。
夏景昀看着作男儿打扮的苏炎炎和秦璃,一把将她俩都拥入了怀中。
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下,二女对这样的相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抗拒,安静地享受着这份逃出生天,佳偶重逢的甜蜜。
“咳咳。”
白云边有些煞风景地干咳两声,夏景昀松开怀抱,看着他,调侃道:“你也要我抱一下?”
“去死!”白云边啐了一口,“我要回去。”
夏景昀面色一变,低吼道:“你疯了?刚逃出来你就要回去?”
白云边开口道:“我是楚宁县令,守土有责,无诏不得私自离......”
夏景昀直接打断,“我是钦差,我让你走的!”
白云边又道:“父亲派给我的幕僚还在城中,我要对他们负责。”
夏景昀再度打断,“漕帮已经帮他们安排了妥善的藏身处,有这样的地头蛇帮忙,一帮外来兵匪绝对找不到他们。”
白云边不说话了,直直地看着夏景昀。
夏景昀一头雾水,旋即脑中灵光一现,“你是担心叶红鸾?”
白云边脸一红,当然谁也看不出来。
不过沉默便代表了一切。
夏景昀笑着道:“你真是为了爱情命都不要啦?”
白云边看着苏炎炎和秦璃,“你俩听听这话......”
“我错了!我错了!”夏景昀连忙道:“你真想好了?”
白云边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回县衙,漕帮能护住我。”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也罢,你有你的选择,乐仙兄,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白云边嗯了一声,抱拳一礼,“保重!”
说完,白云边带着自己的那个护卫,转身又朝着楚宁县城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夏景昀收回目光,环顾一圈,“走吧,咱们也要快些,不然被那边反应过来,事情就麻烦了。”
众人都无声点头,翻身上马,不敢点火把,就借着月光朝着西楚县,缓缓行去。
楚宁县城外,叶红鸾正在心头紧张地装模作样,不时吆喝几声,让手下都仔细点。
冷不丁地一个人凑到身旁,“叶姑娘。”
她扭头一看,差点没吓死,连忙揪着他的衣服来到一旁,“你不是走了吗?不要命啦!”
白云边一脸幸福的微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叶红鸾:
“到底怎么回事?”
白云边开口道:“我不放心你们,就回来了,他们已经走了。”
叶红鸾直勾勾地看着他,最终无奈道:“跟着我,我带你去龙长老府上躲着。”
“好嘞!”白云边咧嘴一笑,脸上都是傻傻的幸福。
“怎么样了?”
“报告将军,还是没找到人!”
“再搜!给我彻彻底底地搜!”
“是!”
“你那边怎么样了?”
“报告将军,也没有找到!”
“漕帮的人有没有问题?”
“没有,他们很卖力。”
“好,再找,仔仔细细地找!”
“是!”
听着下属一声声无功而返的汇报,看着眼前厚重的夜色,熊将军的脸色再不见了前几日的云淡风轻,得意洋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来之前自家大人一定要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放走了夏景昀。
他是真的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夏景昀居然依旧能够逃出生天。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天灯飞向天空时的震撼场景,一个念头忍不住在心头盘旋:
那夏景昀莫非真有天命不成?
“我哪儿有什么天命啊!”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待得众人下马休息的时候,夏景昀一边喝水,一边笑着道:“那个什么天灯就是个很简单的东西,回头我教给你们,你们也会做。”
一个护卫一脸狂热地开口道:“但是只有公子能想到这个法子,这还不是天命吗?”
其余众人都猛地点头,今夜那一幕实在是让他们太震撼了,他们甚至都想着,若不是公子为了带走他们,怕是他自己真的就能乘着这个天灯,远走高飞,直接飞回中京城了。
就连苏炎炎和秦璃这样的名门贵女,美目之中,都满是崇拜。
夏景昀哭笑不得,倒也没勉强,“别说什么天命不天命的了。我们现在只是逃离了楚宁县,但也还没彻底安全。虽然咱们往西楚县走,会出乎对方的意料,但是我若是萧凤山,一定会在楚宁县周遭的各条要道上布置后手,我们很可能还是会遇到对方的拦截。”
众人闻言也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来,做着准备。
而事情也正如夏景昀所料,当天色渐明,他们也抵达了西楚县的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