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中,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下属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各位官爷,这是?”
领头的黑衣人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眼,“吕瘦虎?”
“正是小人,我等一向奉公守法,官爷您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吕一便从袖中滑出一张银票,黑衣人冷冷地看了一眼靠近自己的手,就在吕一迟疑着想要收回的时候,对方或是看清了面额,伸手将那张足足一千两的银票收了过去。
而后,语气稍缓,“你可不是什么良民,如今整个南城的地下,你吕瘦虎算是头号人物了。”
看着吕一一脸惶恐口称不敢的样子,黑衣人接着道:“不过你那些事,我们不管。今日前来,是为了别的事。”
说完,他挥了挥手,身后的灰衣人便涌入了宅子。
这帮人不看床下,不看柜中,只是在墙壁上敲敲打打,在各处似乎是机关的地方摸摸扭扭,显然,是有的放矢。
吕一面色紧张,咽了口口水,“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黑衣人双手背负,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忽然,一个手下高呼道:“头儿!找到了!”
黑衣人眼神瞬间一喜,大步走了过去。
密室之中,德妃和冯秀云手牵着手,死死咬着嘴唇,紧张地听着外面传来的依稀的喧闹声。
冯秀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她竭力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感受着依旧颤抖不休的手,才发现另一份颤抖来自于身旁的娘娘。
超品皇贵妃也好,宠冠后宫誉满天下也罢,曾经的权势都已随着崇宁帝的驾崩变成了过眼云烟,此时此刻的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再是聪慧、仁德,在黑冰台凶神恶煞又无孔不入的探子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助。
她们一旦被擒获,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冯秀云想想都觉得可怕,更不提对方首要的目标德妃了。
冯秀云不敢开口,只得轻轻捏了捏德妃的掌心,朝她递去一个毫无用处的鼓励眼神。
没想到德妃竟也在这时候平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眼神变得决绝。
她缓缓拔出了头上的金簪,缓缓抵住了喉咙,目光死死地盯着密室的入口,只待有人进来,便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吱呀!
随着一阵稍显酸涩的响动,一扇房门缓缓打开。
吕一闪身拦在门口,谦卑地拱着手,“大人!您这是查什么啊!这当中一定有误会,多半是小人诬告!这里面什么都没有,您高抬贵手啊!”
黑衣人直接拔刀,明晃晃的刀尖指着吕一,“让开!”
那神色中的冷冽和狠厉,让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吕一不动,下一瞬间这刀身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吕一自然也看明白了,一脸无奈地让开了身子。
黑衣人第一个当先冲了进去!
接着他便傻眼在原地。
屋子里,摆着琳琅满目的戏服,还有一个大大的梳妆台,全部都是女人的扮相。
黑衣人艰难地扭过头,吕一叹了口气,“大人,小的打小就这点癖好,这东西平日里又见不得人,只好在此间买了个小宅子,隔三差五过来关着门唱两曲,没想到哪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居然去劳动大人过来。我这今后名声臭了,没法见人不说,辛苦诸位大人这么兴师动众,小的是真过意不去啊!”
库库库!
看着吕一这么大一个威猛汉子,和满墙的女戏服,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库库笑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跟在吕一身后的两个下属也赧然地低着头,好似没脸见人。
黑衣人却依旧盯着吕一,“那你唱一句?”
吕一愕然。
“我让你唱一句!”黑衣人目光灼灼。
随着这一声,密室之中的气氛忽然紧张压抑了起来。
一双双目光都默默看向了吕一,有见机得快的已经将手悄悄摸向了刀柄。
“自古道,人无有千日好......”
一声捏着嗓子别扭的男音响起,只见吕一手捏兰花指,扭动腰身轻唱道:“花开哪有百日姣?织什么机来把什么子教?”
虽然声音难听,但腔调却没有半点问题。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一抱拳,“打扰了,今后有事,我张宝儿欠你一个情!走!”
说着他便领着众人出了密室,径直离去。
走向院门的时候,黑衣人却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如果这吕瘦虎真的问心无愧,必然是要来询问内奸是谁。
但如果吕瘦虎只是庆幸劫后余生,却并没有问起这些,那就说明此人绝对还有问题!
他就要将其带入黑冰台,仔细拷问!
就在他脚步刚刚迈出正堂之际,身后响起了一声呼唤。
“大人!”
吕一关上密室,飞奔而出,“大人,这个人情可否现在还我?”
黑衣人停步,扭头,目光问询,“你可知本官的一个人情有多值钱?”
吕一又一拱手,“寝食难安。”
于是,黑衣人扭头指了一下吕一身后左边的那个男子,彻底放心离开。
在他身后,瘦虎逞凶,刀光如星河倒卷,将那位他的心腹下属吞没。
那间挂满女人戏服的密室,居然还有一道更隐秘的机关,里面居然还有另一间密室。
密室之中,德妃身子一垮,如同脱力般地跌坐在床上。
东方明从帝辇上下来,神色微微有些阴翳。
阿舅的谋划完全失算了。
他们这一趟,恶了姜家,还被姜玉虎敲诈了三千匹战马不说,作为他他登基之后,第一次以陛下身份,施恩于臣子的出行,却不想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
姜玉虎这是何等跋扈!
当皇帝前你不搭理我,当了皇帝你还不搭理我,我这个皇帝不他娘的白当了吗?
这般念头在东方明心头闪过,让已经滋生出不少唯我独尊姿态的他心头焦躁不已。
等回了宫,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更糟了。
坐在御书房中,他拿着手上的奏折在桌沿上敲着,“阿舅,你看看,英国公这是要做什么?又要举荐他的人?这是这三日来的第几个了?当朕这儿是什么,集市的铺子吗?集市的铺子拿东西也是要给钱的!”
萧凤山却不见喜怒,平静道:“陛下,英国公已经送了你一场泼天富贵了,眼下形势比人强,勋贵们之所以没有闹事,宗室也都还老实,多少还是因为英国公的存在,我们还需暂时隐忍。”
“忍!忍!忍!”
东方明念叨着这个字,以前是太子的时候我忍,现在当了皇帝,我还要忍,我这皇帝不他娘的白当了嘛!
他今日第二次兴起这样的情绪,拿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大大的圈,扔到了一旁。
“陛下,今日之事,也不是全无所得。既然确认了胶东郡王不在竹林,那很可能就是夏景昀算计更深,或者江安侯府另有高人,临机决断,将人抢先送走了,我们接下来行事也有明确的方向了。”
“而且,确认了竹林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无当军不反,就没人可以威胁到你的皇位,而且北梁的威胁就可以暂时放下。”
东方明只是嗯了一声,神色之中不见多少欣喜的认同。
萧凤山心头暗叹,“陛下如果没别的事,臣先行告退。”
“嗯。”东方明摆了摆手,旋即反应过来,补了一句,“阿舅今日也辛苦了,务必保重身体,国事还要多多仰仗阿舅。”
“愿为陛下尽忠竭力。”
看着萧凤山的身影慢慢消失,东方明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烦闷。
“陛下,该是去给先帝上香的时候了。”
没坐一会儿,董良走进来,察言观色地轻声开口。
昨日先帝已经进行了大敛,百官到场,甚是隆重。
今日,则算是正式进入了下葬之前的停灵阶段,新皇和先帝嫔妃都要换上不同的丧服,为先帝守灵。
身为继任者的新君,则是重中之重。
哪怕东方明因为亲手弑父的关系,非常不愿出现,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不得不按照规矩,换上了斩衰之服,去往停灵的宫殿。
当东方明走入殿中,眼睛登时就挪不开了。
他的目光穿过了先帝的一众嫔妃,最后停留在了淑妃的身上。
要得俏,一身孝。
素色的孝服仿如一盆洗尽铅华的水,让淑妃整个人从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变成了澄澈的洁白莲花。
精巧的脸上未施粉黛,却不减魅惑,反倒是添了几分清纯。
宽大的衣衫看似遮住了身形,但那不经意间露出的婀娜曲线,却更有勾人心魄的美。
那神色中的戚容与哀婉,更是让东方明忍不住想抱在怀中怜惜。
“陛下?陛下?”
一旁的执礼太监轻声呼唤,东方明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走完了一套流程,带着一团火热离开了。
走在回宫路上,萧凤山的话在耳畔回响。
忍!
忍!
忍!
多年的压抑隐忍,已经让他痛苦不堪,如今登临至尊,为何还要再忍!
朕已是皇帝,何须再忍!
一味忍让,这皇帝做得还有甚乐趣!
当年的压抑隐忍有多憋屈,他如今情绪的爆发就有多猛烈。
他忽然脚步一顿,挥退左右,仅留下董良一人,然后低声吩咐了几句。
董良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拍着胸脯,“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东方明点了点头,“去吧,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灵堂的风,似乎也变得有些阴森,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的冤魂在哭嚎。
陛下驾崩之后,宫中其实颇多议论,都觉得陛下的死另有隐情,但身处这个天下权力中心,大局已定之际,一群后宫妇人和内侍除了认命,又能做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