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姨娘骤然回眸,脸色发青。
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过是贱奴的几句攀扯,侯夫人就想随意定我的罪不成?”
她讥讽地扯动嘴角,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董嬷嬷一个。
明显是要弃车保帅。
董嬷嬷心中暗恨,心知此次之事,董姨娘确实没有留下证据。
就算她开口指认,也定不了董姨娘的罪名。
但若是让她独自认下,董嬷嬷如何都不甘心。
她咬了咬牙,面色阴沉的开口。
“姨太太,既然你决意放弃奴婢,那就不要怪奴婢无情,不认你这个主子了。”
“奴婢一家老小数十口人,总要努力挣条活路。”
她眼神决绝,转向沈棠的方向,重重叩拜下去。
“侯夫人,此次的事,奴婢认了!”
“但是求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想要将功折罪,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将功折罪?”沈棠唇角微翘,“那就要看你的‘功’分量够不够了。”
董嬷嬷狠了狠心,陡然挺起腰杆。
高声道:“奴婢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帮董姨太太处理不少腌臜之事。”
“为了防止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奴婢留下了一点证据。”
她死死盯着董姨娘,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董姨娘眼睑微颤,后背爬上一股凉意。
强忍慌乱地怒斥出声。
“胡说八道!老身哪有让你处理过什么脏污之事。”
她恶狠狠瞪了董姨娘一眼,攥紧手掌,看向沈棠的方向。
不自在道:“这狗奴才怨恨我不肯徇私,这才蓄意报复,侯夫人不会真相信她吧。”
“当初侯夫人还未曾进门时,这老东西就蓄意陷害你,还因此入狱,被打断了腿。”
“我景家念及当初的情分,这才再次收留了她。”
“谁曾想这白眼狼是个养不熟的,竟然再次陷害主子。如今竟然还攀扯到老身头上。”
“这种满口谎话的奴婢,哪有半点可信度。”
“要老身看,就该堵住口舌,即刻打死!”董姨娘满脸狠厉。
她直接吩咐旁边的家丁,“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拖出去,别扰了宾客们的雅致。”
家丁们立马上前,拿起一旁的丝绢,就想堵住董嬷嬷的嘴。
这下子,董嬷嬷彻底急了。
她挣扎着躲开家丁的拉扯,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
“董姨太太,你若是不心虚,为何不让我说?”
“不说别的,太夫人的旧疾,姨太太你最清楚是怎么来的。”
“要不是你在她生产时……啊!”
话未说完,董嬷嬷尖叫着倒在地上,后脑勺那里是碗大的血窟窿,正呼啦啦的往外冒着血。
眼瞅着,已经撑不了几息。
弥留之际,董嬷嬷满眼血丝,僵硬的扭过头,心痛的看向景裕。
“怎么……怎么会……”
她从未想过,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竟然会亲自杀了她。
这么多年,她虽有私心,对景裕,却是当做半个亲生子,绝对付出真心。
就算前些时日,景裕把她送回董姨娘那里,她也只以为景裕是被贱妾迷惑,不曾怨怪。
董嬷嬷伤心地粗喘几声,血流得越发快。
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却对上景裕冷漠的视线。
景裕扔下碎裂的瓷瓶,看着董嬷嬷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
他眼睑低垂,嫌恶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本少爷大好的日子,都被你这个老奴毁了。”
“你仗着曾是本少爷的乳娘,肆意欺辱本少爷的妾室,念及旧情,未曾与你计较。”
“谁曾想,竟纵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连新嫁入门的少奶奶都想欺负,实在是放肆。”
“我靖远侯府,留不起你这样的家奴,数罪并罚,你就安心去地下恕罪吧。”
景裕轻描淡写,把打死董嬷嬷的事,归结为替妻妾做主。
可在场之人,也都不是傻子。
谁能看不出来,景裕这是想帮董姨娘遮掩,才出手杀人。
只是谁也不想得罪人,便都掩下没说,
偏偏,就是有人看不懂脸色,大喇喇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啊!”
“本公子只是来参加一场婚礼,未曾想到,还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真是没有白费时间。”
成渊双手拍地作响,半弓着腰,笑得前仰后合。
他不顾景裕与董姨娘难看的脸色,好奇的发问。
“唉?这位姨太太,你是老侯爷的妾室吧?”
“那当初太夫人生产之后,可是由你服侍的?”
“按照刚刚那老奴的话讲,太夫人这旧疾,不会就是你给照顾出来的吧。”
成渊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啧啧称奇。
他家里女子众多,聚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京都秘闻。
成渊这人耳朵尖,记性也极好,还真记下不少消息。
对于叶氏的事儿,还真有些印象。
据说当年老侯爷战功赫赫,正妻去世后,多年未曾续弦。
京都好多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却被老侯爷拒绝。
那时,还曾传言,老侯爷想要扶正董姨娘。
却没想,老侯爷不声不响,看中了叶家幼女,费尽心思迎娶进门。
进门后,知晓叶氏患有心疾,老侯爷亲自向太医寻来避子汤,让叶氏每日服用。
外边当时都猜测,若叶氏一直未曾有孕,老侯爷可能会让庶子袭爵。
就在传闻最猛烈之时,叶氏却突然怀有身孕。
原来,太医所开避子汤,与叶氏平时调理身体的汤药,药性相冲。
避子汤并未起到效果。
老侯爷心急如焚,若不是叶氏不同意打胎,怕是都要让太医开药,把孩子拿掉了。
随后,整整九个月,他几乎每日陪在叶氏身旁。
若不是边关告急,老侯爷也不会在叶氏即将生产之际,整装出发。
虽然如此,老侯爷却给叶氏留下了最好的护卫。
去宫中求来了最精干的接生嬷嬷。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放心。
临行前,把未曾生养的妾室,全部厚礼打发出去。
还承诺那些女子,今后若是婚嫁,侯府会赔上一份丰厚的嫁妆。若是独身,靖远侯府也会庇护。
此后,家中仅剩下董姨娘这一个,已经生下庶子的妾室。
临行的前一夜,老侯爷叫住董姨娘,深沉的眸子中满是威压。
冷声下令,若是叶氏生产时有个好歹,不幸去世,他回来后,便要去向皇上请命,侯府不再袭爵。
府内的庶出一个不留,全部过继出去。
老侯爷此话,算是发了狠,直接绝了姨娘庶子想要作妖的心思。
董姨娘就算再不甘心,为了儿子,也得好好服侍叶氏。
总算让叶氏平安生产,
却没成想,叶氏留下了头痛的旧疾,每当发作,痛不欲生。
御医曾言,此旧疾,极可能会影响寿命。
老侯爷回来后,虽然心疼,却也并未多想,都以为是叶氏身子孱弱,才会留下病根。
今日听董嬷嬷的话,才算明了几分。
“高手,您可真是高手啊。”成渊忍不住赞叹出声。
“这杀人不见血的功夫,简直比我父亲那些姨娘还要厉害。”
“若不是你年岁大了,长得也不行,我父亲看不上。我真想把你要过去,让你和我家那些蛇蝎美人们较量一下。”
想想就精彩啊!
成渊摩拳擦掌,语气中满是遗憾。
“只是可怜了太夫人,她那么信任你,在老侯爷走后依旧愿意善待于你,还让你掌家。你却惦记谋划她的性命。”
“太夫人这满腔真心,算是尽数喂狗了。”
成渊姿态肆意,举止散漫,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子一般,重重割在董姨娘身上。
景裕刚刚费力扯来的遮羞布,算是全然白费了力气。
周围人看向董姨娘几人的眼神,已经变得极为诡异。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董嬷嬷,心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景家二房,真是各个手段狠辣。
老的杀人不见血,小的冷酷绝情。
以后,还是少些交往才是,以免被算计的片甲不留。
众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向着门口后退。
开口告辞,“既然靖远侯府还有家事要处理,老夫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老身家中还有事,也先告退了。”
“还有我,我也走……”
众人快速起身,不等景二爷挽留,短短片刻,宾客尽数走光。
就连最爱看热闹的成渊,都被成夫人派人拉走。
装点得红火的大厅,再无半点喜气。
韩芊芊看着这冷清的一幕,险些委屈的哭出声来,却被景裕一个狠戾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看向韩芊芊的眼神满是厌恶。
“都是你,刚刚进门就不消停,非要在众人面前闹事。”
“现在好了,明日二房就会成为一个笑话,被京都众人嘲笑。你可满意了?”
他不敢对董姨娘他们发火,所有怨气都对着韩芊芊而去。
韩芊芊满眼惊愕,生气之余,顿时口不择言。
“你凭什么怪我?今日之事,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这个好祖母引起的么?”
韩芊芊指着董姨娘,面色黑沉,不客气的说道。
“自从她不顾尊卑,非要仗着长辈的身份,让咱们给她见礼之时,你的脸面就已经不存在了。”
“后来她不顾你这个亲孙子的脸面,又指使嬷嬷毁坏婚床,利用你的婚礼陷害他人。”
“更可笑的是,她一个妾室,不思量好好照顾主母,竟然还暗中使手段,简直是可笑。”
“今日景家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老妖婆自作孽,与我有何干系?”
“景裕,若是早知你景家如此龌龊肮脏,你以为我会嫁给你么。”
韩芊芊指着景裕鼻子一顿骂,心里早已后悔嫁给景裕。
这二房上下,全都心思狠毒。
景裕看着温文尔雅,却能利落地取人性命,也不是个善茬。
此时,董嬷嬷虽然已经被人抬走。地面却留下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就怕想起董嬷嬷死不瞑目的神色。
韩芊芊脸色飞速变幻,深吸一口气。
“我算是看清楚了,留在这里只会徒增厌恶,那我走就是。”
她一甩裙摆,直接走人。
回到院子后,立即让侍女紧闭房门,对这新婚之夜完全没了期待。
她走后,大厅顿时越发寂静。
沈棠唇角勾着笑意,眼中的神色有些让人看不清。
董姨娘在这深宅大院沉浮多年,却莫名被沈棠看了一身的冷汗。
她眼神微动,心中却不曾有多少惧怕。
这么多年,她早已了解叶氏心软的性子。
只要她去叶氏门前忏悔,哀声落泪,祈求她的原谅。叶氏多半会气恼一阵,然后不再追究。
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关她几日。
她捂住胸口,露出虚弱的神情,暗示景二爷带自己离开。
“嘶……老大……”
景二爷立即意会,脚步刚动,就听到一声冷笑传来。
“董姨奶奶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作恶多端,遭了报应不成?”
沈棠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手指有节奏的轻点在扶手上,眸中的冷意让人看得胆寒。
“董姨奶奶是否认为,如今时过境迁,单凭董嬷嬷的话,无法定你的罪。”
董姨娘唇角微勾,带着几分不屑,“一个死人的话而已。”
“只是几句诬陷之词,全无半点证据,侯夫人难道还真想凭这个定我的罪不成。”
沈棠嗤笑一声。
“就算没有她留下的证据,想要治你的罪也并不难。”
刚才那片刻时间,她早已想好对策。所以眼看着景裕行凶,都懒得阻止。
她红唇轻启,气定神闲地说道。
“董姨奶奶怕是忘了,当初为母亲接生和看诊的大夫,皆是来自于宫中。那些人做事仔细,一应过程必然会留下记录。”
“董姨奶奶,你若是下手,想必不外乎是些下药的下作手段。”
“那些宫里的人精,未必没有看出端倪。估摸着,她们只是不想惹事,才没有多嘴。”
“董姨奶奶不会真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
董姨娘顿时变了脸色,
她深知沈棠说得对。
当初的事,若是仔细纠察,那些人必然不会帮她守口如瓶。
董姨娘脸上的镇定荡然无存。
眼神阴郁地看着沈棠,“那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沈棠声音淡淡,“只想为母亲讨个公道罢了。”
“董姨奶奶也不用担心,你这条命,暂时会给你留着。”
沈棠眉眼低沉,挥了挥手。
“紫萱,去取东西来。”
“母亲所承受的痛,董姨奶奶至少要十倍偿还,才算是真心知错。”
一次要了性命多无趣。
折磨人,自然要钝刀子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