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昏沉中，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不断传入陆垣耳中。
    谁在叫他，他……有弟弟吗？
    陆垣努力睁开眼，刺目的白光驱散了黑暗。
    “哥哥！你终于醒了！”白光晃动中，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惊喜又激动。
    奇怪地是，陆垣的视线中却并无人影。
    “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白光越发明亮，它跳动着，仿如活物。
    陆垣下意识后退，拉开一段距离，看清白光全貌后，才意识到，原来叫他哥哥的竟然是一只白色光球。
    那光球圆圆乎乎，光心如火，灵动地一闪一闪，表面逸散的白光如绒毛般卷曲，乍看上去，仿佛一只又胖又圆的绵羊球。
    见陆垣不回答，绵羊球疑惑地晃了晃，小小声，“哥哥？”
    “莫要乱认哥哥，我可不是……”
    陆垣否认的话在看到自己的模样后戛然而止，视线中，他通体纯黑、表面光滑、弧度完美……
    不管以何种苛刻的审美来看，他都是一只标准的、漂亮的、健壮的……加多少定语也改变不了本质的……大黑球。
    他竟然真是一只球！
    就在陆垣怀疑球生之际，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庞大的信息量在灵魂深处掀起山呼海啸般的冲击。半空中，黑色光球痛苦地翻滚着，摇摇欲坠，绵羊球担心地不断跳动，又不敢太过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传承仪式结束，陆垣才渐渐从那种灵魂快要爆掉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原来，他是球，又不是球……
    黑球只是灵体的初生状态，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秘境。
    秘境是一种藏身虚空，以灵气为食的生物，他和绵羊球就是两个新生的秘境灵体。
    秘境吗……
    潜意识里，陆垣并不认同这个身份，不应该的，他不应该是秘境……
    “哥哥、哥哥！”见黑球动也不动，呆滞地飘停在空中，绵羊球不甘寂寞地飞过来，转来转去，像只聒噪的小陀螺，“你说说话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陆垣自语般，“我在想我是谁？”
    “你是谁？”绵羊球语调欢快，“哦，哥哥在想你是谁！好棒啊，哥哥在想你是谁！”
    叫着叫着，他停下来，后知后觉地晃了晃卷毛，困惑道，“唔……可是哥哥不就是哥哥？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无数画面从陆垣灵魂深处涌出：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高楼林立、灯红酒绿，马路中拥挤的车流、草原上奔驰的列车……
    他想起来了，他叫陆垣，是一个生活在现代化城市里的人类。
    一幕幕记忆如电影放映般快速闪过，从懵懂幼儿，到青春少年，再到步入社会……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间杂乱的、遍地草稿纸的书房，时值深夜，房间内一片漆黑，唯有电脑屏幕散发出明灭不定的幽光，上面显示的是一条条留言……
    陆垣仔细看去，发现那些留言竟都是众人对他的评价，而在这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有三个字符出镜率极高，几乎每条评论里都会出现多次。
    “我是……”陆垣深深凝视着那三个字，不知不觉读出了声。
    “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绵羊球凑上前，身上光芒一闪一闪，仿佛眨巴着眼睛，“哥哥快说啊，你是什么？”
    在他的催促中，陆垣顺势念出下文：
    “我是狗……”
    “狗？”绵羊球捕捉到关键词，又蹦又跳，“哦哦，哥哥是狗，哥哥是狗，原来哥哥是狗！”
    “可是哥哥……”绵羊球天真地道出疑惑，“什么是狗呀？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狗？”
    正在找地缝的陆垣：“……”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是狗策划，不是狗！
    在“狗策划”三个字的魔力加持下，陆垣的记忆找回了七七八八。
    他原是一家游戏公司的资深主策，刚和团队制作上线了一款冒险类游戏，正因为更新问题引起的玩家们不满而头疼，结果、结果不知怎的穿成了秘境。
    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应验了玩家们刷屏的那句评价，“狗策划不做人”啊……
    “哥哥是狗呀～哥哥是狗……”绵羊球哼着自创的小调，继续往心塞的陆垣身上插刀。
    “我说羊小球啊……”陆垣有气无力。
    卷毛的白色小球停止舞动，凑过来，“哥哥，羊小球是什么？”
    “傻孩子，羊小球就是你啊。”陆垣周身闪烁着黑光，视线落在小白球的卷毛上，“是我给你起的名字。”
    “哦哦！我叫羊小球！”心智如同小孩子的小白球立刻接受了这个名字，开心转圈，继续唱起改完词的小调，“我是羊小球，哥哥是狗大球呀～我是羊小球，哥哥是狗大球！”
    狗大……咳咳……
    陆垣怀疑这熊孩子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小球啊，你过来。”陆垣声音严肃，“不能再说狗这个字了。”
    “为什么啊？”羊小球不解地问，“明明是哥哥先说自己是狗……”
    “咳，我这么说，那什么，嗯，那是因为……”陆垣轻咳一声，“你知道‘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哥哥告诉你，‘狗’呢，其实是一个称赞词，是比‘棒’还要好的夸奖，例如，‘你很狗’就是‘你特别特别棒’的意思……”陆垣毫无欺骗小孩子的负罪感，一本正经地胡扯，“可是哥哥是个很低调很谦虚的人，不喜欢被夸，所以不许再提这个字了，哥哥会生气的，你希望哥哥生气吗？”
    “哦……”羊小球懂事地说，“好吧，我知道了。”
    忽悠住蠢弟弟，陆垣暂时松了口气，总算能继续整理现在的情况了。
    在陆垣找回的记忆中有一部分缺失，那就是他穿越的过程和细节，他无从得知自己因何穿越，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穿回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生存，初生秘境十分脆弱，若不能及时补充灵气，等待他们的只有灵力枯竭后的夭折。
    “必须尽快找到修真者……”
    “修真者？在哪？”羊小球像只竖起耳朵的狗狗，一跳三尺高，“我要吃！”
    无怪乎他听到“修真者”三个字的第一反应就是吃，在陆垣得到的传承信息里，秘境以灵气为食，却不能自主吸收空中飘散的灵气，只能借助媒介，例如以灵气锤炼身体的修真者们。
    从某种意义上，修真者之于秘境，好比植物之于动物。
    陆垣得到的传承里提供了大量捕食修真者的方法，一般来说秘境们会用灵药、灵兽、法宝、传承等作为诱饵，吸引修真者进入其中探险，再在暗中布下无数陷阱，绞杀修真者并吞噬他们体内灵力。高明些的秘境还会挑拨修真者间的关系，使他们自相残杀，以获取渔翁之利……
    这些方法总结起来大概能编成“坑害修真者两三法”、“挑拨修真者内讧之我见”、“陷阱伪装三百问”等一系列“教材”。
    不过在陆垣看来，更贴切的教材名字或许该是“秘境：从入门到入墓”。
    因为这些捕食方法完全将秘境和修真者对立起来，秘境为生存绞尽脑汁坑害修真者，修真者呢，重重陷阱拉高了他们的探索成本，为回本自然要雁过拔毛。每个活着离开秘境的人都会带走大量灵草灵物灵器，让许多秘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不幸碰上了气运冲天的狠角色，更有可能面临被搬空后等死的危机。
    陆垣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极不稳定且注定毁灭的方案。
    于是他对念叨着吃大餐的羊小球说，“快擦擦口水，咱们不吃修真者。”
    “啊？不吃？为什么？”羊小球在半空中打滚，委屈巴巴，“可是哥哥，我饿，我好饿……”
    “先等一等，哥哥给你赚灵石吃。”
    “灵石？”羊小球又快乐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吃！”
    灵石是一种储藏着灵气的石头，也在秘境们的食谱上。
    不过，灵石是修真界的流通货币，骗钱和杀人两相对比，终归还是后者更简单快捷，所以秘境们从不把灵石当作主粮。
    但陆垣不这么想，赚灵石很难吗？
    在加几行代码、画一张图就能换来千百万真金白银的游戏行业混迹多年，骗氪……咳咳……向玩家兜售高质量服务什么的，太简单了。
    “狗策划”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兜售高质量服务”的第一步是盘点现有资源。
    然而，在带着蠢弟弟巡视了一圈秘境空间后，陆垣沉默了……
    根据秘境资源的“初始配置”情况，初生秘境可分为不同等级，这直接决定了他们的成长潜力。而秘境资源的丰富程度体现在空间大小，灵植灵兽种类，法器功法藏量等各个方面。
    陆垣秘境的资源情况如何呢？简单点可以用一个字生动形容，那就是“穷”，实在是太穷了。
    空间大小不过几百亩，无灵植；无灵兽；无法器，只有一种暗灰色的坚硬石头，陆垣没有从传承中找到关于石头的信息，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功法倒是有，但只有一本《基础阵法》，一听就是不值钱的地摊货。
    除此以外，陆垣仅有两项所有秘境的通用技能，第一是自如掌控秘境里的一切，第二则是建造幻境。
    即便是这两个通用能力，目前也只处于最低级别，他能自如控制秘境里的一切，却仅限死物；他能建造幻境，却只能影响五感中的两感，“形”和“声”，即只能蒙蔽修真者的视觉和听觉。
    而以上这些远还不是最惨的……
    秘境这种生物有点像一个个不完备的小世界，本体空间存在于虚空之中，以特殊通道链接在主世界上，这个通道就叫做“锚”。每条通道开在主世界的出入口是固定不变的，这个地点即是“锚地”。只有修真者们身处一个秘境在主世界的锚地范围时，该秘境才能将他拉进空间。
    简单来说，锚地就是秘境开在主世界的大门，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那么陆垣的锚地在哪呢？
    他的锚地是个直径十几公里的圆形，位于一片平坦广阔的平原上！。
    “哇！好好啊～”羊小球开心地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像只翻滚的棉花糖，他本想拉着哥哥一起，但见陆垣情绪不对，飞过去亲昵地蹭了蹭黑球，“哥哥，你怎么了？你看，好宽敞，好平坦！
    陆垣十分心塞，这傻孩子，还以为这地儿挺好呢。
    “唉，我在想，咱们运气太糟糕了。”陆垣说，他想着是不是他穿越消耗了太多能量的关系，才连累羊小球有了这么差的开局。
    “啊？为什么？”羊小球不解。
    “你可知修真者到秘境的目的是什么？”陆垣幽幽道，“为寻宝，更为修炼，他们可能去悬崖、去深涧、去洞窟、去密林，去任何神秘的、可能潜藏着隐秘的地方，唯独不会来这一眼尽收、毫无遮挡的平原。”
    就算来，也只可能是偶然路过。可是跟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相比，路过一小片圆形土地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啊，那我们怎么办？”羊小球蔫答答的，光芒都暗淡了几分，“我是不是吃不到灵石了，我是不是要饿死了……”
    “不要急，让我想想办法……”陆垣目光穿过锚地边界，望向远方。
    “哥哥，我们现在出不去的。”羊小球说，初生秘境在积累一定灵气前，无法离开锚地划定的空间。
    “我们是出不去，但是……”陆垣的视线落在草地上，微风吹过，草籽向四处飘散，“蒲公英借助风力将种子传向远方，我们也可以做点什么，提高被发现的概率。”
    “啊？”羊小球似懂非懂，却见自家哥哥不再解释，已经先一步返回秘境空间了，他跟着回去，发现陆垣正在摆弄那种灰色的石头。
    只见他先是用石头造出一堆半球，接着从灵体中探出两根细长的手，在半球面刻下一些花纹，最后给刻完的半球扣上另一个半球，组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哥哥，你在干什么啊？”羊小球戳着那些比他还大一号的石球，“你在造自己吗？”
    “我在做传送球。”陆垣手上不停，“那本《基础阵法》里记载了一种用于短距离传送的子母传送阵，在子阵处输入灵力，就能传到母阵所在。”
    他要在锚地中心布下母阵，在这些球中刻上子阵，并做出里面藏着东西的假象，吸引修真者用灵力探查。
    这些传送球就是秘境的“种子”，帮助他们扩大锚地覆盖范围。
    在绝对控制的能力加持下，陆垣很快制作出一百个石球，他环绕锚地边界一周，谨慎地选择了三处隐约能看到山峰的方向，和弟弟一起，催动灵力将石球抛出边界，让它们飞向远方，飞过草地，直到飞出视野。
    “好了，现在就等顾客上门了。”陆垣带着羊小球回到秘境，“机会或许只有一次，我们一定要做足准备。”
    一堆没用的石头可留不住玩家。
    他们必须做出一个游戏，在可用材料只有一堆石头、一本《基础阵法》以及初级幻境，在无法给玩家发放任何实物奖励的前提下，做出一个让人欲罢不能，氪金不断，且离开后忍不住再次来玩，甚至向朋友推荐的游戏。
    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但陆垣早已有了想法。
    只见黑色光球倏然飞起，悬停在秘境空间半空，在他的意念控制下，大地开始震动，无数灰色石头翻滚堆叠，变形交融，重新捏合……
    当灰尘散去，原地出现了一个足有百米高的陡峭石壁。
    “哥哥，这是什么啊？”小球弟弟好奇地打量着这庞然大物。
    “棋盘。”陆垣边通过意念捏出一个个磨盘大的棋子，边回答，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弟弟，你过来，我教你几句台词。”
    “台词？棋？”陌生词汇过多，白色小球在半空中凌乱摇晃，更懵了。
    “没错，有台词的棋……”陆垣意味深长地说，同时在心中补充道，这可是一个神奇的、魔性的，征服了几亿人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