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着一杯茶，讨论了半个时辰。

    沈坚立在一旁，听到她对用人的见解，深深折服。

    她总能从员工的角度考虑，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甚至和孤竹讨论管理，给他出主意，怎么样去改革。

    陪一个女人去谈生意上的事，真是新奇体验。

    而同样有新奇体验的是孤竹。

    他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讨论这么多。

    在谈生意上，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知识，经验，智慧。去商量，解决一件事。

    外貌，女色，什么身材，才艺的优势，全部要被抛弃到一旁。

    谈的只有一个词：利益。

    而和林芊芊交谈，总能带给他启发。

    她把现代企业的管理经验带过来，而他也把他们管理经验分享出来，两个人进行了交换。

    都从中汲取到方法。

    谈论得越多，对彼此了解得越多。

    两个人，越来越像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孤竹发现林芊芊懂得很多，并且谈话越来越有水平。得知她一直在跟着刘庸学习，被她一直学习的精神打动。

    她一个女子，都在不断进步。

    他身为男人，却在原地踏步，实在让他自愧不如。

    他也要向她学习。

    林芊芊走后，孤竹久违地打开柜子，翻开了一本书籍。

    ……

    林芊芊赎了四位女子出去。有芝芝，桂桂，还有另外两名女子。

    三十多位青楼女子送她们走到了大门口。

    路上听她们说起了小麦。

    “小麦被一位老爷赎出去当小妾，没过多久死了。”

    “那老婆骂她是狐媚子，叫她挑水劈柴，刷粪桶。大冬天的洗衣服也不让用热水。”

    “她怀孕了也被大老婆拿着棒子打，打得流产，从那以后身体不好，病死了。”

    “就算被男人赎出去，也不见的有活路，得看那个男人家里情况如何，看他们家里接不接纳。”

    “笑话，哪里有人接纳风尘女子的啊，之前那凤姐不是被男人骗结婚，结果是为了她的钱，之后又回到咱们青楼里吗？”

    凤姐听她们说起自己，站出来，对人说，“被男人赎出去，这条路走不通的。”

    “有一点做的不好，会被他们一家骂妓女。不止你的男人骂你是个骚货、贱货，除了张开腿给男人*什么也不会，街坊邻居也会骂。”

    “就算你没得罪过人，他们知道你曾经是妓女，就开始耻笑你，笑话你了。”

    “出去了被人骂当了妓女，还要立牌坊。他们就不给咱们活路。你出去了，要整日活在这些辱骂中，你受得了吗？”

    有人说，“那肯定是你没有好好干活，没有好好伺候男人。”

    凤姐气急，她把那个男人揪出来，举起拳头狠狠地往他头上招呼，“我哪里没有好好干活？没有好好伺候男人！老娘做的是当牛做马的活！处处讨好他们一家，把五千两银子给他们使，落不下一点好啊！”

    “还要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动不动就挨打啊！他的大老婆表面上是个贤妻，背地里尽使阴损手段。你以为你被男人赎出去是被人救出了狼窝，实际上是进入了虎穴！”

    “我干了所有的活，他们也说我没干，休息一下，鞭子就挥上来。还不如在青楼里，起码不用受他们一家所有人的气。”

    “是妓女，就待在妓女应该待的地方。出去了，你会知道被扎得浑身都是血窟窿。被人侮辱，贱骂，只想用一根绳子上吊。”

    “你死了，他们痛快得不得了！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老娘凭什么要死！”

    “老娘不要和他们这些肮脏东西待在一块！”

    “还不如在青楼里，趁着年轻貌美，给自己攒棺材本。”

    林芊芊想起冯梦龙写的关于妓女的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一个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被以为遇到真爱的李甲卖给别人，结局女主自杀。

    一个是卖油郎辛辛苦苦攒钱，赎出花魁娘子，两人欢喜团圆。

    他探讨的是妓女从良，全凭男人的真心。

    可是，她被男人赎出去。他的家庭会接纳她吗？进入了社会关系，他的街坊邻居，来往的亲戚好友，会接纳她们吗？

    如果，他们不能接纳她们。处处辱骂，觉得她脏，她下贱，处处给她穿小鞋，使绊子，欺负她。那她又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活多久？

    她被骂就算了。她的男人被骂你有个妓女老婆，我睡过你老婆。男人的家人被人嘲笑，儿子娶了妓女回来。男人的朋友被人说你的朋友xx娶了妓女，当老婆……

    他的社会关系会因为青楼女子变化。长年累月下来，他的家人因青楼女子受到社会歧视，由此受到的怨气，势必会集中到青楼女子身上发泄。

    林芊芊想起柳如是被人纳为小妾，明明是婚礼，男方的亲朋好友不愿意来参加。来了的，几乎也是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

    一个青楼女子要从良，她自己得有强大的心脏。而选择她的男人，也得有强大的心脏。

    叶芙蓉走过去，拍拍凤姐的肩膀安慰她，“我理解你的想法，我曾经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可是，被林姑娘赎出去后，我的想法全然不同了。”

    “只要有一份能赚来工钱的活，我们就能在这个世上立足。”

    凤姐问，“难道没有人嘲笑你们吗？我不信！”

    叶芙蓉沉稳道，“嘲笑声音自然是有的，我们一开始也被气得浑身发抖。但是，都是林姑娘帮我们怼回去。后面我们自己也怼回去，这些声音就慢慢消失了，而且我们也不怕被人嘲笑了。”

    她对着所有人说，“娼妓并不是比别人下贱。我们是比别人凄惨，比别人无助，是身不由己，身上伤痕比别人多，是被人践踏得的体无完肤，是没有任何人帮助，才会沦落到青楼为娼。我们坚强，自立自强地多，我们再怎么样是靠自己赚的钱吃饭。”

    “一时为娼不可怕，怕的是自己认为自己做过娼妓，就一辈子成了娼妓。”

    “我们自己有选择新生的机会。”

    “这些话，都是林姑娘当初说给我们，鼓励我们的，我今天也说给你们听听。”

    “她说娼妓是伤痕，是不幸，是凄惨，是没有选择，是被迫。是由别人施加给我们的，而不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就愿意沦为娼妓。”

    “在坐的各位，有哪一个是自愿为娼？不是被骗，被卖，就是被家里牵连！”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番话振聋发聩。

    姑娘们看看叶芙蓉，又一起看向林芊芊。突然，她们的心灵像是被得到救赎一般，感受到一个热热的源泉一样的东西不断流入了心里，整个心房都被填满。

    有人被这番话感动，鼓舞，忍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几个人一哭，其他人也被感染，纷纷热泪盈眶，一片哭泣。

    她们还真没有人愿意为娼的，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待在父母身边呢？

    是她们不喜欢被家人庇佑吗？是她们不喜欢和父母一起生活吗？

    是她们不想被父母养着，好好挑一个夫婿，嫁人吗？

    她们当然也想有父母养育。

    可是，她们的爹娘都要活不下去，自己也养不起自己了。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只能卖女儿了啊。

    孝道让所有女子几乎没有一个怨恨家里的。她们都心甘情愿牺牲自己，只要家里人活下来就好。

    家里人活下来，她就还有家人啊。

    他们死了，她就没有家人了，从此一个人了啊。

    “那些自以为是的嘲笑，以为能伤到我们。可是，我们自己不认为那是不齿，那不是下贱，又怎么会伤害到我们？”

    “曾经为娼，并不代表我们的人生就止步于此了。它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小段。”叶芙蓉比出一根手指的长度。

    “我们不能让它成为全部。我们得有走出来的勇气，改变的勇气！”

    叶芙蓉说这番话的时候，大家都看向她。

    只觉得阳光打在她脸上，让她的脸庞变得熠熠生辉，如此生动美丽，她是如此的有力量，

    原来，一个人的思想不一样了，精神会发生改变。而精神发生改变，她的整个人也就不一样了。

    曾经的她和青楼里的其他女子无异。而现在的她眼神坚定，有力量，敢于表达，实在是勇士。

    有人惊讶地问，“这还是当初那个搔首弄姿的叶芙蓉吗？天呐！她变化好大！我都认不出她了！”

    “是啊，曾经的她多娇媚啊！如今变成了这样子！”

    叶芙蓉从容地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对，我曾经搔首弄姿，娇媚。那是为了讨好男人，从他们身上赚到钱。”

    “如今，我不需要搔首弄姿，讨好他们的样子，就能赚到钱。我为什么还要假装，让自己去难受！”

    “这样活着，多舒服！”

    林芊芊她们离开了。

    她们还停留在原地。

    心灵的震撼，让她们久久不能忘怀。

    别人骂娼妓是下贱的，她们也便认为了自己是下贱的，可是她们却忘了自己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的。

    被别人卖到青楼就是下贱？那被被人打，被别人欺负就是活该，欠揍是吗？

    她们僵化的脑袋，开始转动。

    从此，林芊芊在她们心目中，成为了神一样的存在。

    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