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大半月过去了,葵州的事情仿佛渐渐被忘到脑后,皇帝陛下收到过几次来信,均是汇报赈灾捷报的。
对此,萧宜华一笑置之。
最后一份捷报传来,五皇子在信中大赞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天启国神明保佑,百姓们都已经吃上了饭,葵州顺利度过了此次天灾,连动乱也被处理得很好,葵州百姓无一人不感念皇恩浩荡。
收到来信后,皇帝在承乾宫心情大好,当着众大臣的面夸奖五皇子优秀能干,是个能为君分忧的好苗子。
五皇子一派的官员心里暗暗高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直呼陛下英明。
宫里的消息传来,萧宜华正在听着陆时礼抚琴。
出尘绝艳的贵公子坐于琴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挑琴弦,看上去随意慵懒又漫不经心,悠扬婉转的声音缓缓传来,连风都变得和缓温柔了。
萧宜华侧倚在美人榻上,微微阖眼,静静的听着婉转动人的琴音。
如果说那日尘阙的琴音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那陆时礼的琴音则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一曲奏毕,陆时礼从琴上拿开手指。
“你的琴技很好,本宫听过的琴音不在少数,你的当属第一。”萧宜华没有睁眼,闭着眼回味刚刚的婉转。
“谢公主夸赞。”陆时礼走到萧宜华身边坐下,抬手抚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的按着,“这琴很好,刚刚弹奏的时候能出来这样的效果,这琴也功不可没。”
“你眼光很好啊,这是前朝第一乐师雾月的挚爱之物,祖父曾经痴迷于她,取天下最好的材料打造这琴,汇聚全国最好的能工巧匠足足用了半年才制成这么一把。”
说话间,萧宜华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祖父还在世的最后几年,正好是萧宜华刚出生的时候,不知是萧宜华太过可爱还是年龄大了,祖父从她一出生就无比偏爱她,无论她想要什么祖父都不会拒绝。
大雪纷飞的寒冬里,祖父会拉着她的手陪她堆雪人,还会把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袖口里暖暖。
虽然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可还是会背着小小的萧宜华去花园里散步,将睡着的萧宜华轻轻抱回来,再把她轻轻的放在软榻上;甚至,萧宜华床上的被子和垫子都是祖父亲自下令寻来的最好的面料和动物软毛。
陆时礼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拭萧宜华眼角流下的一滴泪,却是什么都没说。
“这把琴送你了,你好好爱护它。”萧宜华淡淡的说出这句话,但陆时礼还是捕捉到她声音里的落寞。
“是,我一定会好好将它收好的。”
“不,它的价值在于弹奏出世间绝唱,你要用好它,除了你,没有人配弹奏它。”
陆时礼按压的手一顿,看了一眼琴,轻轻的嗯了一声,继续力道适中的按起来。
“祖父,很是疼爱本宫,如果祖父还在,或许,本宫入不了军营。”萧宜华略带伤感的开口。
“为何?”
“因为,祖父会保护本宫。”
萧宜华的功夫是先皇亲自教授,为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无论后来她练得多强悍,都是在这样牢固的基础上练就的。
但,不同的是,先皇教授武功,只是希望萧宜华不受欺负,从没有想让她入军营,因为他舍不得,他觉得自己的小孙女就应该一辈子娇养着,千宠万爱的长大。
“祖父曾经抱着我说,华儿,若是上天愿意再给祖父十年,祖父一定为你打造无忧天地,可是,祖父做不到了;华儿,保护好自己。”
“祖父还说,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他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我。”
饶是萧宜华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声音也逐渐不受控制。
“祖父还亲手为我雕刻了一个小兔子木牌,可是,可是那年,敌军一剑刺向我的心脏,将木牌刺碎,但是我毫发无伤的活下来了。”
听到这儿,陆时礼疑惑,战场上刀剑无眼,锋利的兵器对上小小木牌,不可能抵挡得住。
说到这儿,萧宜华又一滴清泪滑落眼角。
“直到木牌碎了,我才知道,祖父给我的木牌里面放着百年玄铁,保我刀枪不入。”萧宜华皱着眉,心里再一次痛了起来,那是祖父去世后的五年,也是萧宜华第一次上战场,“祖父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
陆时礼拿开手,心里跟着难受起来,一个皇家公主,从十岁起就入了军营,十一岁上战场,这么多年来见了多少血雨腥风,这本不该是她承受的;看看其她公主郡主的生活,哪一个不是养尊处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唯独萧宜华,以女子之躯筑起天启一道坚固的屏障。
萧宜华想起祖父的种种,回忆一旦被激起,难以遏制,一再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萧宜华闭着眼,眼泪不住地滑落,身体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陆时礼走到美人榻上坐下,将萧宜华抱在自己怀里。
不怎么温暖却让萧宜华安心的怀抱,陆时礼紧紧地抱着萧宜华,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有规律的响起。
“公主,先皇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活着。”
萧宜华慢慢抬起手臂,最终也紧紧地抱住了陆时礼,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任由眼泪肆虐。
最后的骄傲只支撑她没有哭出声而已。
那年,身着红色襦裙的小小公主,在雪地里肆意奔跑,脚底打滑差点摔倒之时便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低沉慈爱的声音传来,“华儿,慢点跑,要是摔着了,祖父要心疼死了。”
后来,身中三刀的将军独自在营帐中忍痛上药,从未吭过一声。
——
陆时礼抱着萧宜华在花厅里坐了很久,一向强大的将军在那个微风泛着凉意的秋日里,向自己的夫君展示了从不肯轻易露出的脆弱。
下午,宫里的纯妃派人来传话,来的是纯妃的贴身宫婢赵嬷嬷。
“公主,纯妃派奴婢来请公主入宫。”赵嬷嬷也算从小看着萧宜华长大,虽然是宫婢,但萧宜华还是很尊敬她的。
“母妃召我入宫是有什么事吗?”
“娘娘做了许多公主爱吃的酥点,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想让公主入宫品尝。”赵嬷嬷躬着身子,十分恭敬。
“母妃的手艺没的说,本宫这就随你入宫。”
萧宜华走后,独留陆时礼在府中。
陆时礼想起什么,于是让人备马车回到了陆家。
陆家人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很吃惊,这陆时礼都好久没回来了,突然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众人现在都觉得陆时礼是个来者不善之人。
陆言深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齐,“你们最近没惹事吧?”
陆时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大哥最近都乖乖在家读书,哪儿也没去。”
乖乖读书?陆言深怎会不知道他俩什么样子,根本就不可能静下来好好读书,整日里除了喝花酒打牌、逗猫遛鸟,还能干点啥,不过只要不闯祸就谢天谢地了。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陆家人也不敢造次,毕竟谁也不敢再挑战七公主的脾性。
陆时礼到的时候,陆言深、陆王氏还有陆时齐亲自在正厅里迎接。
陆言深虽然心里不悦,但面上还算是过得去。
“时礼,你今天怎么想起回来看看我这个父亲了?”
陆王氏也接茬,“是啊是啊,时礼可是好久没回来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你母亲了,咱们一家人今天好好吃个饭。”
陆时礼并不想看他们这副假情假意的嘴脸,直接开门见山。
“父亲,我有些问题想问您,可否移步书房?”
陆王氏脸上笑容一僵,心里暗骂,小畜生,真是没有一点教养,要不是有公主撑腰,自己非得打烂他的脸不可!
陆言深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