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信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愁人呐,我该怎么叫母妃多加防范呢?】
尚听礼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心声,这周边的母子四人心下都若有所思。
【这毕竟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个时候王爷应该还未生出灭妻那种念头,加之又是长辈的事情,这就不太好办了。】
文惠在心里回应,母妃已经晓得了,会自己主动防范。
“哇,圆月出来了!”
一道声音惊呼,亭中众人纷纷起身走了出去。
漫天星辰间,一轮圆月挂上长空。小路边的宫灯照亮了桂树,金色花朵点缀其间,如漫天萤火。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凉亭外头,不知何时已摆好了月台,之上早已摆上了月团和果品,以及桂花酿。文惠领着众女眷出去,便吩咐人点上红烛,焚上斗香。
月明照彩之下,香烛随风摇曳。
地上铺着一层锦褥,文惠率先盥手上香,待她拜过月亮,女眷们一一拜过。
待拜过月后,尚听礼回亭中取了自己的孔明灯,握笔正要写下自己的心愿,有人在一旁问道:“许的什么愿望?”
尚听礼一顿,侧头笑道:“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好吧。”
柯信从旁拿过自己的灯后往外走去。
【天大地大,我最大,我希望我能躲开车裂之刑,生活诸事顺意。】
【我还有点贪心,希望那样好的母妃永远体面、永远无忧,希望南梧百姓度过难关,希望天诏百姓风调雨顺!】
耳中传来她的心声,柯信脚步微顿,表情有一瞬间复杂,随后恢复过来,出了亭子。
希望老天爷能够公正一点,这些愿望她可并未说出口。
尚听礼的愿望不少,可她在孔明灯上只落下寥寥几笔。
“唯愿天诏百姓风调雨顺。”她停笔,轻声念道。
……
翌日巳时。
今日是晴天,太阳已悬于高空。仁亲王府的马车停在了义忠侯府的大门前,尚听礼从马车上下来。
是余敬领着妻儿亲自候在大门口相迎。
见到她时,余敬还在往后张望,过了一瞬,并未见到自己想见的那道身影,不由皱眉道:“听姐儿一个人来的?”
他的语气里有失望,更多的却是质问。
尚听礼听得有些想笑。
她勾唇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舅舅昨儿在帖子上说想见我,我今儿便来了,自然是我一人来的。”
昨日接到余敬帖子的时候,说实话,她很想拒绝。可她也知道,在对方并未出现大错之时,暂时不能容自己任性。
嫁给宗室自然有好处,可也并非全是好处。往往这个时候,要顾及的就不只是自个儿的脸面了。
余敬忍着怒开口:“可是听姐儿做了什么惹世子不开心的事?”
尚听礼诧异道:“舅舅何出此言?”
余敬盯着她,目光冷沉,“那世子怎么不陪听姐儿一块儿来?”
尚听礼没能憋住笑,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似嘲讽,咧嘴道:“世子不比我闲,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何能日日跟着我?”
这番解释,余敬总归是不满意的,但也没再怨怼,只是转身往屋里去,留下一句:“是你舅母有话同你说,舅舅便忙去了。”
发现无利可图时,他走得倒是干脆利落。
尚听礼抿了抿唇。
母亲缘故以为,这舅家乃是她的保护伞?
“听姐儿。”
尚听礼看过去,颔首道:“舅母。”
“随我来吧。”潘亚莹笑得祥和,真有几分为人舅母的模样。
尚听礼心下却警惕了起来,这潘氏很少有对她这么和善的时候,而大多这个时候总是胁迫她做些不喜欢的事情。
一路跟着潘亚莹到她的院里,尚听礼皆在心中思索,想到了许多可能,按耐着不动声色。
踏入堂屋,一道娇媚的声音疑似撒娇道:“娘,您怎么才回来啊?”
尚听礼脚步一顿,余兰兮也在?
是了,今儿十六,这是她正儿八经的娘家,她怎会不回来。
“哟,这不是听礼表妹么?”
余兰兮坐在主座的下首,轻抬下巴,斜着眼看人。
“原是兰兮表姐。”尚听礼笑了一下,落在余兰兮身上的目光只有彼此看得懂。
余兰兮面色微变,咬牙侧过头去,她就偏不行这个礼了,能拿她怎么着吧?
尚听礼只笑而不语,也并未发难于她。私底下对她地地道道地行礼也没什么可瞧的,她要她当众对她屈膝,那才叫难堪。
“不知舅母有何事寻我?”尚听礼开门见山道。
潘亚莹没立即回答,而是吩咐身后的大丫鬟:“你们先出去。”
余兰兮也顺势给自己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
等她们的丫鬟从屋中退了出去,尚听礼还未有任何动作,潘亚莹不免拧起眉头。
余兰兮直接不悦道:“你们两个贱婢给我滚出去。”
芳芷和甘棠看向自己的主子,并不理会她。
尚听礼面色不愉道:“汲夫人一口一个贱婢,真是好大的威风。”
不等余兰兮说话,潘亚莹先道:“听姐儿,舅母要说的事情可不适合下人在场。”
尚听礼冷着脸道:“舅母方才直说便是,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她看向余兰兮,冷道:“不过是让我的人出去一下罢了,汲夫人上来便一口一个贱婢的,这很难让人不觉得舅母教女无方啊。”
这番话算是把母女两个都得罪了,潘亚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只是一想到待会儿要说的,生生忍了。
尚听礼还在说:“当然,这也许不是舅母的问题。如我,亦是半个从侯府里出来的姑娘,我便不同表姐一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余兰兮咬牙怒视着她。
尚听礼忽然轻笑:“表姐觉得呢?”
“听姐儿。”潘亚莹淡淡喊道,给自己女儿递了个眼神。
余兰兮闭了闭眼睛,气得差点呼吸不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只在心里默念道,给她等着,别让她找到机会出手。
尚听礼看了眼芳芷和甘棠,等她们退出去后,看向潘亚莹说道:“舅母有话不妨直说。”
潘亚莹笑得很温和:“是这样的,听姐儿……”
余兰兮仿佛知道内情般,先前还是一副怨气冲天的脸色,现在便能换上笑脸,只是这笑意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了。
尚听礼微垂眼帘。
她在高兴什么?自己又能有什么样的“祸事”?
“先前是舅母疏忽了,听姐儿出嫁那时,我不仅要忙着你兰兮表姐的事情,也要紧着你,你俩都是我的心尖肉,我难过也是有的……”潘亚莹说着说着,不免落下两滴蛇泪,便是一时难以往下说了,拿出手帕来抹了抹眼角。
向来是母女情深,余兰兮宽慰道:“娘,我理解您的,想必听礼表妹也能理解。”
尚听礼面无表情。
不,她不理解。
潘亚莹抹眼角的动作稍作停顿,看向尚听礼的眼睛好似有了细微光彩一般,“真的吗?听姐儿能理解舅母?”
尚听礼:“……”
这般姿态,若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做起来自是要惹人怜惜不已,可她已是半老徐娘,再如此故作姿态,难免就有些呕人了。
尚听礼不接这出戏,潘亚莹心间一梗,险些演不下去。
要不说是母女呢,还是余兰兮给她递去了台阶:“自然是真的啦,表妹定是理解您的。”
潘亚莹终于笑开:“那就好、那就……”
尚听礼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打断她道:“我说了,舅母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铺叙。”
她们演着不尴尬,她快要闭上眼睛捂起耳朵了。
潘亚莹一噎,察觉出她是真的没什么耐心了,便道:“你们大婚之时,一边是亲闺女,一边是亲外甥女,我的确是疏忽了不少。”
尚听礼无所谓地笑了笑,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瞧,她们永远都在怠慢她,便是连杯热茶都不懂得招呼。
这会儿,竟还好意思打上感情牌了。
她饮了一口茶,心中更是不见波澜。哟,这茶竟还是凉的。
“如今想来,是我这个做舅母的不周到了,我向听姐儿告歉。”潘亚莹略微哽咽道。
尚听礼只当她是戏瘾又上来了,淡淡一笑道:“舅母不必如此,说来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从未放在心上。”
她还要说声谢谢呢,谢谢舅母当时忘了给她使绊子,没有安插不可用之人,倒也省了她一番功夫。
潘亚莹急忙道:“这可不成!”
“哦?”尚听礼似笑非笑,“那舅母可是要弥补我了?又当如何弥补?”
潘亚莹清了清嗓子,堆起笑脸来:“自是要弥补听姐儿的,当日没有给你准备嬷嬷是舅母的不是,如今给听姐儿补上如何?”
尚听礼没憋住,“噗嗤”一声,清脆地笑了出来。
这是做何?当她是傻子?当她还是当年那个初来乍到任她拿捏的青涩丫头?
当日忙着自个儿宝贝闺女的事情,没有安排眼线给自己这个讨厌的外甥女,如今后悔了,便想重新安排个眼线过来……不是,天底下真有这等免费的馅饼?
尚听礼寻思着,难道过去的自己真已经傻到了这等地步?竟给了舅母这等错觉?
“你笑什么?”余兰兮蹙眉道。
尚听礼摇了摇头,看向潘亚莹,眸色神采滢滢:“舅母如何想到这事儿的?毕竟已过去两个多月了。”
潘亚莹状似伤心道:“听姐儿这是拒绝舅母了?”
尚听礼直言不讳道:“我如今身边不缺人伺候,倒也用不上嬷嬷不嬷嬷的。”
“可听姐儿如今已是亲王府的世子妃,哪有世子妃身边不配嬷嬷的?”潘亚莹情深意切道。
尚听礼道:“我并非没有嬷嬷可用,只是未带出来罢了。”
见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潘亚莹只好作罢了。
“不过……”她似乎又心生一计。
尚听礼好笑道:“不过什么?”
潘亚莹一副慈母做派道:“屋中只有两个大丫鬟怕是伺候不好听姐儿,我这头有两个伶俐巧思的丫头,不如让听姐儿带回去?”
尚听礼嘴角缓缓勾起,原来重头戏在这里,这才是潘氏的真实目的,难怪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
能给她添堵,余兰兮自然高兴了。
她不说话,只低头品茗。
“唉,还是听礼表妹有福气啊,我原想央着我娘将那两个丫鬟给我带回去的。”余兰兮故作哀叹,可那双精明的眸子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她原是在看笑话。
尚听礼抬头与之对视,眼里漾出几缕笑意来,叫人分不清真假。
她道:“听表姐这语气,舅母不答应?”
余兰兮点头叹道:“是哩,娘说,我如今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将军夫人,一屋子伺候的人像个什么样子?小心外人掺我夫家一本。”她转而笑道:“可表妹你就不同了,你是世子妃,宗妇多两个人伺候也当平常。”
尚听礼只笑并不言语。
潘亚莹说道:“听姐儿,我那两个丫头长得也不差,若世子见着了,这日日相见的……”
“世子见着了便会瞧上了吧?”尚听礼淡淡道。
潘亚莹脸色微变,唇边的笑意略微凝固,下一刻,便又重新摆上和善的笑脸:“当然不是!”
尚听礼:“是吗?”
潘亚莹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这与美人日日相见,世子定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日后才不会对外边的野花感兴趣。”
尚听礼眉眼弯了弯:“那舅母可是觉得,我还不如您那两个丫头长得好?”
“……听姐儿自是长得极好的。”潘亚莹差点没接住她的话,心下微沉,这个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是耍得威风。
她稍作调整,又道:“那丫头如何同听姐儿相比?”
尚听礼道:“既如此,有我便足够了,何须旁人来晃世子的眼?”
潘亚莹皱眉,以过来人的身份不认同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些小人做得来你做不来的事情,这疏忽间,那头世子难保不会被小人勾了魂。这外边的野花不知来历不好拿捏,这放在跟前养的盆花倒是知根知底的,听姐儿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