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太干脆又往灶坑里添了把柴火,搂着小女孩歪在温暖的灰堆里凑活了一夜。
因为疫情,被朝廷封禁了半年的长陵县才刚刚开放,给囡囡外家的信不知道送到了没有。尽管在信里交代了事情紧急,可许老太也不敢保证高云霄的外祖父什么时候能到。
许老太不是没想过偷偷将高云霄送出去,可现今这世道,外面兵荒马乱,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生存下去呢。
左右自己不剩几天活头了,不如给孩子挣个活路。高四打的这一石二鸟的主意,许老太才不想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天色微微发白,此时的人们大都睡得正沉,打更的更夫也偷懒,早早地收工回家歇着去了。
许老太将罐子里剩下的油,往正屋的家具上泼了泼,转身从厨房灶坑里扒拉出一截还带着火星的木炭,扔进了正屋。
被浇了油的桌子瞬间就燃起了火苗,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许老太摇醒睡得正香的高云霄,带着她来到院子东南角的一口水缸处,水缸下面就是高云霄父亲挖的一处地窖。
所谓的地窖,其实也就一个柜子大小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地洞。这是高父心血来潮的玩乐之作,他常年读书,体力不济,挖了一天就偃旗息鼓了。
许老太嫌弃地洞碍眼,就用一口水缸挡了,因此除了高家人,并无外人知晓这处地洞的存在。
地洞里铺了厚厚的棉被,烙好的大饼和水罐也都提前放了进去。
高云霄睡眼惺忪的钻进地洞,她身材瘦小,这个地洞容纳一个她,绰绰有余。
看着孙女钻进地洞,许老太又四下仔仔细细瞅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妥,才恋恋不舍的对高云霄交代,
“囡囡,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努力活着,好好活下去。知道了吗?”
“嗯,好好活着,我记住了,婆婆。”
最后看了一眼小孙女,许老太猛地起身,用力拉起水缸放回原位,只留了个小小的缝隙用来通气。仿佛她的动作越麻利,就越能斩断她对孩子的不舍。
正屋的大火已经烧到了房顶,浓浓的黑烟向四周飘散。屋子本就是木质结构,又是经年的老宅子,火势愈发的猛烈。
四邻八舍中,已经开始有人呼喊,着火了,救命啊。敲盆声,脚步声由远而近。
许老太整了整衣襟,迎着熊熊的大火,径直走进了正屋。
“轰隆!”正屋的大梁应声而落,整个屋子都化为灰烬。
高四带着人赶来的时候,许老太家的大火已经被扑灭,望着被烧的只剩焦黑框架的屋子,高四气的心里直骂娘。昨儿才拿到的房契,今天就变成一片废墟,白瞎了他的四十两银子。
“人呢?救出来了没有?”即便心里再生气,高四面上仍是一副着急担忧的表情。
“我们赶到的时候,屋子已经塌了,二奶奶和小云估计都在屋里。”
一个脸上被烟雾熏得黢黑的年轻人难过的说道,
“一会儿大伙准备进去把尸骸捡出来,村长说就在这儿给二奶奶简单搭个灵堂,后天就下葬。”
“都烧死了?小丫头也没救出来?”
高四心里暗暗着急,他已经给姐夫提前透过话,说要把高云霄送过去,现下小丫头被烧死了,可如何是好。
其实这会儿兵荒马乱的,找个小女孩并不难,可难就难在高云霄是周彦昭亲眼见过,还很满意的丫头。
周彦昭曾夸过高云霄的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一股精神气儿,仿佛里面有两簇浇不熄的小火苗。
这场大火,几乎全村人都来帮忙了。尤其是村长发话,要在院子里给许老太搭灵堂,一时间男男女女都动了起来。
清理场地的,搭棚挂白的,连停放尸体的门板都架好了。
村长已经指挥人进去收殓尸体了。
屋里的东西简单,很好分辨。许老太就倒在了正屋的门口,此刻已经浑身焦黑,面目全非,只能依靠身形,勉强分辨出来。
抬出许老太,搜寻的人二次进屋,依旧没有找到小孩的尸骸。
“大伯,还是没找到小云。屋里根本就没有尸骸。”
几个壮汉陆续从屋子里出来,纷纷摇头,表示没有找到高云霄。
没有尸体,说明人可能还活着。
“快,快,大伙儿都帮忙四下去找找,看孩子是不是贪玩儿跑出去了。”
在村长的呼吁下,邻居都四下找寻,希望能看到小女孩的身影。
高四盯着许老太的尸骸看了一会儿,他脑子灵光,转的快,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怕是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得知了他的打算,故意放的一把火吧。
这是打的调虎离山的主意,高四冷笑一声,老太婆未免太小看他了。
挥挥手,自然有跟班过来听高四的吩咐。
“你带几个人,沿着村里出口往外寻小丫头,方圆五里的村子都不要放过。仔细的给我搜。”
高四估摸着小女孩人小腿短脚程慢,最多也跑不出五里地去。极有可能被许老太藏到附近的村子里。
高云霄听话的钻进地洞,看着婆婆移过水缸挡住了她的光亮,只剩下一条缝隙可勉强听到外面的动静。
起初她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后来声音逐渐嘈杂,有人的呼喊声,重物落地的轰隆声,泼水的哗啦声和来来回回凌乱的脚步声。
她还听到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这些人的声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可唯独没有听见婆婆的声音。
婆婆为什么不说话?
小女孩想不明白,外面嘈杂的声音传到地洞里都是翁翁作响,听得她昏昏沉沉想睡觉。
高云霄是被呼喊声惊醒的,因为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她小云,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喊。
活动了一下躺的发僵的身体,她拿过一旁包袱里的大饼吃了起来。
婆婆说了,除了外祖父,谁喊她都不能出去。
可外祖父的声音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自出生至今,他们还没见过面。到时候她听不出来怎么办?
小女孩边吃边在心里惆怅。
贺含之得了许老太托人捎带的信,顾不得跟老妻家人解释,就带了个老家丁,赶着骡车匆匆上路了。
他和妻子算是儿女缘浅的人,只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陲小县做县令,西北苦寒,儿子孝顺,留了儿媳在家照顾他们夫妇,自己只身远赴边陲。
女儿与高家是自小订的娃娃亲,高家小子人品端方,与女儿也堪称良配。
去年长陵发了瘟疫,贺含之夫妇担心女儿,有心打探消息,可朝廷下令封禁了整个县城,他们老两口有心无力,只能在家急的团团转。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亲家的一封信吧,竟然是替外孙女求救的鸡毛信。
贺含之一路上和老家丁轮流赶车,喝口水的功夫都不肯停下来,二百里的路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老爷,这样不行。得歇一歇。就算人不停,也得让牲口停下来吃点草料喝口水啊。”老家丁看着喘息不停的大青骡,忍不住的劝慰贺含之。
这点道理贺含之岂会不懂,只是他每多耽搁一刻,高云霄就多一分危险,女儿女婿已经不在了,留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那漆黑冰冷的地洞里,她可怎么过?
高云霄不知道自己在地洞里待了多久,只知道缝隙外的天空变成了黑色,她被尿憋得实在受不了了。
刚想挪动水缸钻出来,就听到外面一个愤怒的声音,吓得她立马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