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公馆门口,悬挂着特别调查所的白漆木牌,意味这是日伪特务机关。
令人玩味的是,岩井公馆每间办公室的墙壁上,都书写着忠诚或忠正二字。
题字者正是公馆总干事袁雪岩,好像要号召馆内所有员工,忠于兴亚建国运动事业。
而公馆的主要干部,却都是地下党人,干得全是抗日救国工作。
这天下午,袁雪岩坐在专属办公室里,正与助手翁之和讨论工作,负责新闻工作的庄逸群敲门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老袁,刚收到的消息,公共租界出了一桩大事,丽都舞厅老板高鑫宝死了,就在一品香饭店门口被人乱枪打死了。”
“哦,你说的高鑫宝,是杜月笙手底下的那个金牌打手么?”翁之和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家伙早年绑票勒索、倒卖烟土,是个无恶不作的老流氓,他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
庄逸群一笑,接着问道:“这些青帮头子死不足惜,可是你们知道下手的是谁么?”
“是谁,不是帮派对头,就是黑道上的仇家,多行不义必自毙嘛。”
袁雪岩笑着回答,见庄逸群做出否定的表情,不由接着猜测:
“难不成是军统锄奸,或是忠义救国军下的手?不过高鑫宝是杜月笙的得意门生,与苏沪各派势力往来密切,
他又没有公开投靠日本人,按理说不该成为锄奸团的目标啊?”
“谁说不是呢,那苏沪别动队与救国军里有不少青帮弟子,当初组建时,杜月笙没少出钱出力,赢得了好大名声。”
庄逸群用手指比划了瞄准动作,压低声音悄声道:
我估计高鑫宝也这么想的,他大摇大摆走出饭店,结果被一辆轿车堵在福州路街口,车上三四个人同时开枪,当场将他乱枪打死。”
“事情经过都知道了,逸群。”翁之和催促说:“快说是谁干的?”
“说出真相你们肯定没想到,枪杀高鑫宝的,居然是七十六号的吴四宝,他们出动大队人马,将一品香饭店包围起来,说要搜查抗日分子。”
庄逸群补充了一句:“事后吴四宝亲自动手验尸,他们不但枪杀了高鑫宝,还从饭店里绑走一个重要人犯,押回了七十六号特工总部。”
袁雪岩问:“哦?什么样的人犯,用什么罪名逮捕的?”
“一个说川话、穿中山装的男人,大概四十五岁左右,”
庄逸群回答:“这人身份很特殊,也很复杂,说是前不久被枪杀的詹森父亲,名叫尹什么一来着,
与他抗日被杀的儿子不同,这姓尹的是个铁杆汉奸,公然投靠汪伪政权。
他现任汪伪军事委员会委员及川渝通讯处副主任,与王缉唐、周佛海头面人物都有关系。”
翁之和不解的提问:“既然姓尹的后台关系很硬,李士群他们怎会随便逮捕他?”
“这就牵扯另一起爆炸案了,”庄逸群悠然说道:“姓尹的来沪后,住在沪西招待所,那里也叫沪西大旅社。
七十六号特工一直监视姓尹的,前儿趁姓尹的外出之际,他们突击搜查姓尹的住处,
结果触发了炸弹机关,几枚炸弹立即爆炸,将屋内三名特务全部炸死,一个也没跑出去。
“明白了,这姓尹的要给儿子报仇,所以才准备那么多炸弹,他该不是想先葬了儿子,就去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拼命,引爆炸弹同归于尽吧?!”
翁之和拍手笑道:“这么说尹老爹非但不是汉奸,就跟他儿子詹森一样,还是一位孤胆英雄,所以李士群才会马上逮捕他。
毕竟人家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人最可怕。”
“你们说得都对,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高鑫宝之死,恐怕不是出自丁默邨、李士群二人授意,”袁雪岩分析道:
而很可能是吴四宝见财起意,想借抓捕抗日分子的借口,假公济私打死高鑫宝,趁机吞并整个丽都舞厅。”
“嗯,老袁说的很对,”翁之和连连点头:“那吴四宝私心作祟杀了高鑫宝,势必夺了丽都舞厅所有产业,
而丁默邨、李士群顺水推舟,可以抽成纳贡,坐享其成,
只可惜姓尹的老爷子,恐怕他报仇不成,还要被当成抵罪的替死鬼,死后也会落个汉奸骂名。”
“是啊,真是可悲可叹,尹老爹无人掩护,孤身行事难免暴露,”
袁雪岩也很惋惜:“我也曾计划爆破七十六号,可惜王天雷叛变,导致整个爆破小组暴露而功亏于溃。
唉,要是事先我们能联系上尹老爹,给予必要的掩护帮助,说不得成功率大增,一举将这些魑魅魍魉送上西天!”
“是啊,是啊···”
三人一阵感慨,庄逸群突然提议道:“老袁,我刚想出个主意,说不定可以救尹老爹一命,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说么,逸群,”翁之和鼓励说:“我们理智分析,群策群力,说错了也没关系。”
“那我说了,”庄逸群也不客套,清了清嗓子说:
“我觉得尹老爹能在汪伪机关里,混到今天这么高的地位,应该极有心机也颇能隐忍,如今他就算被抓进七十六号,也不承认爆炸是他所为。
招待所的房间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无法勘察现场,他完全可以将炸弹来源推到军统锄奸团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换句话说,只要他自己不认罪,七十六号特务就对他无可奈何。”
“从法理上看,你这样说没错,但你还是欠考虑了。”
袁雪岩叹道:“七十六号断案从来不需要证据,他们只要结论和成果,证据不足先弄死犯人,再制造证据和口供。
换句话说,尹老爹只要进了七十六号,必然遭受严刑拷打,要是汪伪那些头面人物事先不打招呼,尹老爹多半挺不了几天,就得死在里面。”
翁之和着急起来:“老袁,那还等什么,那就赶紧找人找关系捞他啊!”
“不行,以我们的身份,与姓尹的非亲非故,不适合出这个头,”
袁雪岩只是摇头:“尹老爹如今孤家寡人,而且孑然一身,又没有金玉珠宝疏通关系,汪伪那些大人物是不会管他的。”
“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行,”庄逸群觉得火候到了,开口建议:
“我们可以让夏和元出面,以特别调查所督察的名义,给他一纸调运犯人的命令,让带人他去七十六号,
将尹老爹押运到提篮桥监狱,关在日本人控制的西牢,这样就能暂保他性命无虞,
缓兵之计成功后,咱们另外找适当关系,比如报社、巡捕房或是其他机关的同志,向王缉唐和周佛海这些高官通报消息,就能伺机解救尹老爹了。
“有道理!”翁之和眼神一亮,欣然道:“此计可行啊,老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