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公子再次出征的消息正式出炉,兵部、户部等衙门迅速运转起来,不像上一次只是一千护卫营的出使任务,这次确实实打实的北征,各种粮草兵员物资的统筹,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帅张皓考虑的事情,后勤这一块随着高邮人才日益完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运转一个几万人出征的军事动员已经驾轻就熟,不像吕珍南征常熟和平仓时候的捉襟见肘,这一次无论是物资还是兵员都比上次充足的多,足可见高邮的日子确实是蒸蒸日上。
自从事变之后,成诗韵就在飞龙密探住了下来,张皓前来数次拜访都碰了壁,不是圣女出去散心,就是成诗韵在和教官修习各种伪装之术。对张皓的到来成诗韵总是避而不见。
愈是这样,张皓的心中就愈加不安。有时候在夜梦中醒来,想到成诗韵三番四次的救自己,不报答也就算了,反倒把人家的下属给撬了,让堂堂白莲教圣女孤家寡人远走他乡。
扪心自问,张皓感觉自己都不是一个人呢!
同样,张皓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为何圣女愿意如此帮助自己,如此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圣女,张皓自问做不到。这次张皓专门前来,一方面想表示感谢,感谢成诗韵又又又救了他一条狗命,二来就是想确认一下,成诗韵到底是为什么如此不顾自身安危来帮助自己。
当张皓赶到飞龙密探的时候,成诗韵在早上的时候就离城去大都了。
相先生看到张皓前来,遗憾地说道:“昨天姑娘听说你要北征,说先去北向的路线看一看,还让我告诉你,如果有缘,说不定路上就可以见到。”
张皓怅然若失,美人如此恩重,让我何以为报?
相先生看着张皓失望的表情,安慰道:“公子,姑娘曾经说过,江湖才是她的世界。相信将来定有重逢之期。”
张皓苦笑着点了点头,转头走了出去。
相先生想到成诗韵离开高邮的时候,看向王府的时候转头抹去溢出的泪滴,这两个人何苦如此呢?
连吕小九都没有打招呼,张皓浑浑噩噩地坐回马车上,虽然出征的事情千头万绪,还有如何营救武当道士还没有一个思路,张皓双手枕着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可能每次与成诗韵的相遇都是匆匆,每次的相见又是生死之间。这样一个如浮萍一样的奇女子,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希望不要再是我又要喊“救命”的时候吧!
正在失神的时候,马车经过了一座熟悉的府邸。上面两个原本金闪闪的大字“潘府”,现在看上去暗淡了许多。
张皓“噌”地一下窜了起来,喊道:“停车!”
只听“吁”的一声,车夫停下马车,张皓一步跳下马车,直望府中冲了进去,最近这段时间潘府总有闹事的妇孺,这些都是造反的潘家部将的家属,因为家中顶梁柱被杀,家道一落千丈,有气不敢朝张士诚发,只能堵在潘府的门口骂街。
已经回到潘府的张瑜气不过:“怎么造了我们老张家的反,现在蹬鼻子上脸,造反没成,没有诛你们九族就该拜菩萨烧了高香了,这时候还敢过来闹事,真当我们张家都是软柿子吗?”
潘元绍拉住张瑜,劝道:“如果他们有怨只针对我一个人的话,那就由他们去吧!”
门口的潘家妇孺敢喷的也只有潘元绍一个人,都是些“忘了本的懦夫”,“数典忘宗的叛徒”之类的话,谈不上难听,有点像梦中一世满身怨气的直播弹幕,骂狠了害怕直接被“杀”了,骂的太轻又难解心中的怨念。
这时候张皓三步并做两步,看到头前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人,正在指着潘家的门口骂街,张皓与潘府的门房是熟识,问道:“对面什么路数?”
门房连忙低声说道:“叛将潘一龙家的悍妇!”
张皓二话不说,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这个看似二百斤的妇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倒地不起。问道:“还有谁?”
底下一帮潘家悍妇噤若寒蝉,她们也知道自己丈夫所犯的是死罪,这个时候到潘家闹事,除了觉得这次造反失败很大程度上归结于潘元绍这个潘家叛徒,还有就是以后的生计就依靠潘元绍了,自然要牢牢抓住道德的制高点,稍微不能满足她们的要求就过来堵门骂街,仿佛她们的丈夫是因为潘元绍而死一样。
这时候遇到张皓这么一个一言不合,便拔脚相向的存在,悍妇们才知道踢到了铁板上面,连忙拉起那位不省人事的大胖子,灰溜溜地散去了。
张皓大手一挥道:“权叔,以后只要这群人再过来,只管打出去,出事了算我的。”
门房权叔连忙应道:“是是是,公子。”
给门房交待完,张皓信步走进了院子,来到潘府和进到自己的小院没有什么分别。
潘元绍依然一袭白衣,静静地在书桌上挥洒着笔墨。而张瑜则是抱着儿子宝儿坐在椅子上,嘴上还愤愤不平道:“那群人真是欺我张家好说话吗?这次叛乱父亲受伤,弟弟还被杀手刺杀,始作俑者就是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收敛!”
潘元绍眼神一黯,说道:“让他们去吧,在他们眼中我可不就是潘家的不肖子孙?”
张瑜埋怨道:“相公!”
外面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只张皓脚下生风,一路来到后院。
张瑜放下手中的宝儿,张皓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张瑜一脚踹了过来,恼怒道:“你姐姐都被欺负到家门口了,你到现在才来是不是?”
张皓连忙叫屈道:“弟弟这些天被高若男那娘们盯上了,昨天才摆平,现在又要去打仗.....”
张瑜顿时被张皓的话吸引了过去,问道:“打仗?打什么仗?”
里面潘元绍的声音传来,说道:“主公将令,命张皓为主帅,王学武为副帅,率领三万将士,北伐大元。”
这是昨天的消息,潘元绍回来没有说,而张瑜又在和门口的悍妇们斗智斗勇,自然不知道当下高邮最热的军情。
张瑜不满道:“父亲怎么回事?你当你是拉磨的驴了?还可劲的使唤起来了,你九死一生从亳州回来才几天呢?”
潘元绍此时走了出来,看着张皓点了点头,对张瑜说道:“这事你别埋怨主公,张皓的未婚妻,乃是武当小师妹,他的师门现在困局大都,我估计张皓自己也想去呢!”
张瑜惊讶道:“去大都,你真是初生牛犊去摸老虎屁股,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三万人马就像打下大都?”
张皓羞羞笑道:“也不行,瞎打!”
潘元绍别张皓逗得哈哈大笑,说道:“今天皓哥儿过来开心,让厨房多弄两个菜,我和皓哥儿多喝两杯。”
张皓也点头道:“我也有些事情不明白,想问姐夫呢!”
不一会儿,六样地道的淮扬菜就端了上来,杨梅芙蓉、江南醉蟹、红烧狮子头、龙须桂鱼、文思豆腐还有八宝酿鸭,色香味俱全,还端上来一壶陈年老酒,酒开之后,芳香四溢。
今天一直没有进食的张皓此时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食指大动道:“就知道来姐夫这里不会白来。”
张瑜嫌弃地给了张皓一巴掌,说道:“别丢人了,赶紧坐下吃吧!”
潘元绍和张皓两人推杯过盏,张瑜在下首陪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几次张皓都欲言又止。
潘元绍问道:“皓哥儿有什么但说无妨?”
张皓摸着脑袋说道:“说句不怕姐夫怪罪的话,这次叛乱,潘家甚至我二叔的诉求我都能想得通,就是不知道姐夫到底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如果你是我父亲的内应,那么这次叛乱绝对不会发生,如果不是,那么姐夫也肯定有叛乱的嫌疑,这样的人老张怎么可能还让你继续待在枢密院副使的高位?”
“甚至还让你继续担任城防军统领的要职!”
事后推演,张皓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潘元绍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时过境迁,来到潘府,心痒难耐的张皓终于不吐不快,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张瑜也疑惑地看向了潘元绍,虽然她十分信任自己的夫君,也同样有这样的疑惑。
潘元绍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说道:“扬州潘家,并非我家主一言而决,其主要的控制者乃是潘家的族老会,他们掌握着潘家庞大的社会和经济资源。而家主虽然起到一定作用,其实也只是被他们选出来的一个棋子而已。”
听到潘元绍说起潘家的故辛,张皓和张瑜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心地看向了潘元绍。
潘元绍仿佛在自说自话:“我父亲当初和主公一见如故,两人兴趣相投。刚好我未娶,瑜儿未嫁,我们潘张两家就结成了儿女亲家。”
“之后主公在起义,我扬州潘家在主公身上下注,也投入了大量的资源。要钱出钱,要人出人,自然在军中占据了极大的力量。”
“我父亲看出了扬州族老们的野心,就是想在主公做大之后,取而代之。这其实是对潘家利益最大的一个选择,我父亲也没有办法反对,但是也知道主公有枭雄之姿,断然也不会容忍一个尾大不掉的潘家,到时候两家必有一战。”
“所以父亲临死前,与主公会面的时候,将我推到了主公这边。当面对主公讲不管潘家如何,潘元绍都是你的人。为了消除扬州族老们的戒心,父亲让我的弟弟潘元明投向了扬州族老一方,这样无论胜负如何,不至于让潘家承受灭门之祸。”
张皓震撼的酒都醒了一大半,这种智慧试问放在几百年后,几人能及啊?
张皓感叹道:“潘老先生智计超绝,令人肃然起敬。”
潘元绍苦笑道:“都是一些大家族的断尾求生之策而已。事后你们都知道了,主公让我置身事外,算是对我的一种保护,其实主公对潘家早已有所防备,张士义的叛变是此次叛乱中的变数,差点让他们一战而功成。最后的事情你都看到了,按照主公的计划,接到信号之后,主公埋伏在潘家中的人发难,然后我出面保全了潘家家小,只诛首恶。”
张皓总算理清了这次叛乱所有的关节点,唏嘘地叹了口气。之后两个人再没有别的话,你一杯我一杯......
平时风流倜傥,面对数万元兵而不改颜色的儒帅,此时喝的酩酊大醉,抱着张瑜泪流满面。嘴里念着潘元明的名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皓醉醺醺地走了潘府正堂,被张安扶着东倒西歪地走着,嘴里苦涩地念着他剽窃来的得意之作。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间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