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张家的宅子后,郑晴琅让大儿子去找邱牙人,将房子挂出去售卖。
虽说也可以出租,从此家里多一项租金的稳定收入,但是,贫民巷那边环境复杂,若是放租,说不定以后还会沾染其他事情,还不如一气卖了来得痛快。
再者,薛氏豆腐坊如今只在后头勉强维持运作,前头的门面急需维修,家里的资金并不宽裕。
买房容易卖房难,这房子挂出去几天后,邱牙人那边也没什么好消息。
薛家人见状,也就息了靠卖房来钱的心思。这里挪挪,那里凑凑,同几个客户商量了当月提前结款的事后,一点点把前头修了起来。
这日,郑晴琅带着大孙女薛晓春去黄大夫处复诊。
换完药出来后,两人正打算归家,薛晓春却突然拉住郑晴琅的手,指着在药柜前头处说话的姑娘道,“奶奶,那不是小姑身边的丫鬟,叫腊月的那个姐姐吗?”
郑晴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身着蓝色碎花棉布衣裙,正一脸焦急得同那药徒说着什么。
她认真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总算将那个小姑娘将“腊月”二字对上。是了,她是原身小闺女薛秀美的贴身丫鬟,今年年初二,小闺女回娘家时,原身也曾见过。
只是,腊月那回穿得并没有那么差,难不成是被陈府发卖出来了?好好一个贴身丫鬟,没有轻易发卖的道理,莫非薛秀美出了什么事情?
再联想到自家开豆腐坊这么大的事,陈家人虽勉强全了礼数,但身为闺女的薛秀美竟没有只言片语,这让她不得不多虑了!
想到此,她让大孙女先在一边等着,然后朝腊月走了过去。
方走近些,就听见她说,“这药方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得道高僧那里买来的,是极好的方子,怎么会吃坏人呢,你照方子抓就是了,万一出了事,我绝不问你们的干系!”
“这可不行,我虽说是个小小药徒,学艺不精,但也知道半夏燥湿化痰,乌头祛风除湿,两者不可配伍,若一同食用,可使食药者中毒,甚至累及性命。这位姑娘,你口里的得道高僧指定是骗子,这药方用不得呀!”
“啊……这药方花了我二两银子呢,本想着给少夫……”腊月失望之余,差点说出什么来,后面及时刹住了车。
对面药徒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要想治病,还是让那患者过来这里看看,大夫也好对症下药呀,有些药可不是混吃的。”
也不知道腊月听没听进去,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药方收入怀中,转身想要离去。
岂料这一转身,就对上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再认真瞧去,对面赫然是她顶头上司少夫人的亲娘。
她顿觉心头一跳,暗叫不好,也不知道这人在背后多久了,听去了多少,是不是已经猜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夫……夫人怎么来镇上了,近来可安好,我家少夫人时常念叨您来着,只是家中规矩严,女眷不好随意外出走动,所以只能隔空思念您了。”
郑晴琅不想在这人多耳杂的地方探讨小闺女的事情,因此开口道,“去隔壁茶馆坐坐吧,好让我听听,我那小闺女是怎么隔空思念我的。”
“这就是要长谈的意思了。”腊月在心中猜道,避无可避,又抱着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念想,并没有任何推拒,随着郑晴琅和薛晓春两人走去了隔壁茶馆。
三人在大堂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等东西上齐,无人再打扰后,这才开口说话。
“说说吧,我那小闺女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是陈府出面,正经请医问药,反倒让你换了装束,跑到这西城区的小医馆买药?”
腊月一听,心道果然,自己刚刚的话都被听了去,于是,也不再遮掩,低声道,“少夫人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并不大的病痛。”
“胡说,没有生病,你抓药干嘛?吃着好玩吗?”郑晴琅拧着眉头问道。
“夫人莫急,请听我慢慢道来。吃这药并不为治病,是……是利子嗣的……”
郑晴琅秒懂,眉头却愈发拧紧。
小闺女成亲七年,却迟迟没有怀上,听说后头纳的两个妾室都有生育,陈府目下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是庶出,没有一个是小闺女这个嫡母生的,她如今急了,不管不顾得寻医问药,倒也合理。
“不是说之前也看过大夫,她身子没问题嘛,又何苦吃这劳什子药。万一把身体吃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何况,这孩子是缘分事,许是她的缘分晚,她还年轻,实在没必要急在一时。你是她最贴心的身边人,好歹劝一劝,怎么还跟着她一起胡闹呢,那种游方道士手里的药方子大多是骗人的,你也不懂么?”
腊月被质问得低下了头,她何尝不懂,不过是心疼自家少夫人,病急乱投医罢了。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后,打定了主意,方才开口。
“夫人,你不知道,少夫人,少夫人心里苦哇……”
接下来,郑晴琅从腊月的口中,得知了小闺女在陈府卑微求存的七年。
“婆母虽重规矩,不爱理人,却也不曾苛待我”、“夫君日常只好读书写字,并不寻花问柳,是个再好不过的君子”、“陈府吃穿用度极好,是我不曾想过的好日子”……
薛秀美口中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在原身面前塑造的美好假象,真实的情况却很不堪。
陈家主母姚氏始终看不起薛秀美的农户出身,每天把她叫到跟前当做丫鬟使唤,美其名曰教导规矩。
不仅如此,姚氏还扶持给儿子当妾室的远房侄女管家,给那妾室远超于薛秀美的体面,将她正室夫人的威严丢在地上踩。
当丈夫的陈有铭虽有几分读书的聪慧,却看不清这些内宅门道,每回薛秀美出言抱怨,希望丈夫出头时,都被他驳斥回去。
“侍奉婆婆是当儿媳的本分,你怎么那么吃不得苦?”“你身子弱,让表妹管家,你也好偷偷闲不是?”“奴大欺主,那也是你不懂管教,从前陈府可没有这种事。”……
经年累月,薛秀美孤身一人在陈府,只能选择默默咽下这一切。为了让娘家人放心,每年初二回去时,还得做出一副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