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铭见到岳母出现,赶忙行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心虚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郑晴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道,她这个小女婿确实有一副好皮囊,可惜中看不中用,虽说读书不错,但到底还是个糊涂人。
“进去吧,我闺女说了,要善始善终。你们夫妻俩的事,当面说清楚也好。”
说完,她让开身子,举手示意他往薛秀美所在的房间过去。
陈有铭顺着她的指引,脚步飞快得走到屋门前,将要迈进房间的时候,他突然顿住,回身对对郑晴琅说道,“岳母,昨日陈府已经将姚姨娘和陆大夫送去县衙了,我爹说了,按律判刑,陈府绝不干涉。”
郑晴琅点点头,简单答道,“知道了,今早有人过来传话了,这事到此为止。”
一大早,韩主簿便亲自跑了一趟,将事情的处理结果告知了她,主犯和从犯都是一样的刑罚,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陈有铭听见这个答复,不再多言,闪身进了屋内,目光搜寻一圈,很快就锁定了在床上半躺着的薛秀美。
他同往常一样,面上柔情款款,来到床沿边坐下,嘘寒问暖道,“秀美,你身子怎样?大夫开的药有没有好好吃?”
薛秀美脸色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多谢陈少爷关心,这里没有人给我气受,也不会有人惦记着要我命,我休养得很好。”
陈有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温柔回应,心里一阵发苦,连忙握住她的手,“你还生气呐,那你打我好了,打一顿,出了气,你就得跟我回府了,咱们仍旧跟从前一样。”
薛秀美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冷声道,“陈少爷请自重,咱们虽曾是夫妻,但如今已和离了,就得注意男女有别了,还请莫要动手动脚。”
陈有铭一双手僵在原处,苦笑连连,“秀美,你这是何苦呢?害你的人已经得到惩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还有,给你写和离书是我娘的主意,就是一时赌气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薛秀美轻轻一笑,“说到和离书,还真得感谢你娘,要不是她出了这个馊主意,事后咱们还的为这事扯皮一阵子呢。实话跟你说吧,我娘找到陈府把我接出来那天,我已经决意跟你和离了,之所以没有直说,是想先把姚姨娘这事处理完再说。所以呀,你可别以为我现在是在拿乔,还有啊,昨天签完和离书,我娘就帮我上报官府了,如今,咱们俩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官方上,可都是彻彻底底没关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了!”
陈有铭激动得站起身,在房内焦躁得来回踱了几步后,又重新扑到床沿边,强行抓住她的手。
“秀美,你生气,我理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伤心的时候,还想着男人的面子,写了和离书给你,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你要是不满意我之前处理姚姨娘一事的做法,我可以想法子,让人在流放路上结果了她……”
薛秀美再次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明显的火气斥责道,“够了,陈有铭,你还是不懂!我们走到今天这地步,你以为,真的只跟那件事有关吗?”
“不然呢?”陈有铭一脸疑惑,呆呆得望着薛秀美因为生气而发红的脸。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薛秀美在婆婆眼皮底下受难的两千多个日子,也没有经历过不被枕边人理解,一腔柔情错付的无数次,他不能理解薛秀美对他的失望已经攒了多少。
薛秀美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想哭的冲动,接着说了一长段的话。
“我第一次跟你诉苦时,你会柔声安慰我,甚至还会为我去跟你娘争取,第三次,你虽然同样安慰我,但是脸色已经不耐烦,第五次,我想想,你训斥我什么,说我老是背后讲究你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
“我……”
“你别插话,让我说完。你对姚姨娘说过我什么?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规矩就算了,却还不懂风情,活脱脱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美人。你知道,你在姚姨娘跟前评价过我的那些不堪的话,第二天,她就趾高气昂得告诉我,为的就是提醒让我有自知之明,最好自请下堂。”
“那是随口胡说的,秀美你别当真了。”
陈有铭羞愧难当,那只是他情动时,同姚姨娘说的闺房私话,他没想到,姚姨娘竟然敢直接告诉妻子。
“类似这样令我失望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陈有铭,若没有这次落胎的事,我或许还在梦里,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幸亏,老天爷给个当头棒喝,告诉我,一切美好只是虚幻。你,陈有铭,不是良人,至少不是我的良人。”
陈有铭有些懂了,他颓丧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捧着额头。
薛秀美抿紧嘴巴,不再说话,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试图挽回。
“秀美,从前是我忽视了你,我也不该在人前如此评价你,但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薛秀美心里霍地一软,几乎想要落泪,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些。
“陈有铭,有些伤口一旦造成,即便愈合了,也会留疤的,咱们回不去了。我累了,不想再回陈府过那种日子了。就这样吧,你在我这里也待得挺久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你娘亲挂念。对了,帮我给你娘亲送个口信,恭喜她,她终于甩掉了我这个不称心的儿媳妇了,预祝她下一个儿媳妇如她所愿。”
“秀美,你说这话,是在扎我心,咱们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你怎么能说忘就忘?”陈有铭满是不甘心得说道。
“你就当我没心没肺吧,好了,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薛秀美闭上双眼假寐,意思是不愿再理会他。
陈有铭很想再跟她说点什么,见她如此情状,深知今日必定无功而返了,只得一脸沮丧得出了房间。
郑晴琅守在门口,里头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看到陈有铭出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陈公子,你是饱读诗书的人,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冻了三尺,并不是一天的寒冷所能达到的效果。同理,秀美对你的失望,也不是一天就突然形成的,而是经过长时间的积累、酝酿的。”
“岳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内宅都是我母亲在管,我一直在前院念书,真不知道秀美吃了那么多苦。她前面也跟我提过几次,后面就再没有提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娘没有再为难她了?说到底,不过就是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罢了。娶之前,你可以为了她跟你娘抗争,娶到后呢,也就那样。如今和离了,你恐怕又不甘心失去了,所以才这么懊丧。”
郑晴琅一针见血,指出了他某些隐蔽的心理。
陈有铭却不想承认,“不是的,岳母,从前和现在,我都是真的心悦于秀美的。”
郑晴琅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往外走了,“这些话,留给你下个妻子吧,我们秀美可受不起你这份真心。”
陈有铭觉得岳母比妻子还难搞,只得听话得往外走了。
郑晴琅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你们已经和离了,往后不要再叫我岳母了,免得让人误会。”
陈有铭顿了一下,脚步飞快得逃离了这个每说一句话就要被噎几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