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叛乱还在持续,薛家人也在焦灼着等待消息。
两三天的时间里,薛家三门亲家都来过了。
马家人离得近,听到马宝珠传过去的消息,一家子人,老的少的,乌泱泱过来了。
他们自然最担心自己二儿子的情况,马母都慌了神,在薛家堂屋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同意二儿子跑这一趟。
郑晴琅苦劝了许久,也不敢跟他们说什么实话,还是那个善意的谎言,只说按照行程,他们应该还没到叛军区域,大概率是被拦在了半道上,虽然暂时回不来,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马家也只是普通的农户,论消息源头,没有薛家这么多和广,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郑晴琅的话,反正听过后,他们便不再追问了。
但是,吴大雄的爹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们虽没有撒泼打滚得闹腾,但是两张已经刻满了生活艰辛的脸,在听到自己儿子下落不明、有生死之忧的时候,脸上的愁苦几乎要将他们的生机湮灭。
两张嘴,来来回回得诉说着他们的不易,说他们苦了大半辈子,供养了两个儿子长大,大儿子懂事孝顺又勤劳肯干,他们未来是打算跟着大儿子养老的,这大儿子万一出了事,他们这个家怕是要败了一大半了……
面对他们的忧心忡忡,郑晴琅也没办法保证些什么,只能翻来覆去安慰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后来,还是薛秀慧出马震慑住他们,她只说了一段话。
“人没事,你们这会儿瞎操心不值当,人有事,你们这会儿操心也是白操心!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吴大雄死了,你们就跟我过。我保证,家里有干的,我就不让你们吃稀的,只有一口干的,分两半给你们二老吃,我不吃!我现在每月都挣工钱,干久了,以后还会加薪,养活你们和孩子都没有问题。”
于是,吴父吴母红着眼眶沉默了半晌,对着郑晴琅夸了一句“你大闺女好样的”,然后就走了。
最后一门亲家周家,最没有好心,也是最好打发的。
他们并不真心实意得关心薛满仓,只是害怕薛满仓死后,周青梅会被赶回家里去,到时候就会失去这一门有钱的姻亲。
虽说他们现在没能够从薛家这边直接得到什么好处,但是这门姻亲说出去也有些面子,如今周金宝在谈的那门亲事,还是沾了薛家的光才有了一些眉目的。
这种时候,郑晴琅实在没心情应付这家人,冷着脸说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周家人也不敢多留。
至于之前叫嚣着要薛家负责的那十七户下坝村的村民,被薛秀慧和郑晴琅骂醒后,回家被当时不在场的父兄等人骂了一顿。
当时,各户的男丁都被叫去抽签排班了,过去薛家找茬的基本都是妇人的,她们大多听风就是雨,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幸好是没起什么肢体冲突,所以薛家人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薛家人不理会,自有旁的不平人理会,那就是村长李义善。
这一年多来,薛家人对村里人的帮助不可谓不多,眼见这一有点事情,村里人就翻脸不认人,村长气得当场暴跳。
他敲锣打鼓得把全村人集合在一起,又明明白白得将那十七户人家拎出去训斥,把这些人骂得羞愧难当,一个两个脸色臊红,之后路上撞见薛家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以上这些,只不过是薛家人度日如年的等待过程中,几段小小的插曲而已。
日子照常过,该巡逻的去巡逻,该种田的去种田,该做豆腐的去做豆腐,该去作坊上工的去上工,只是每到深夜里,总有那么一两双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而瞪大的眼睛,闪烁着不明的光芒盯着虚空,嘴里喃喃得祈祷着“平安”。
而薛家堂屋供奉着神灵的香炉,里头的香灰已经快积满了。
在村里组织起护卫队的第七天,下坝村村口出现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这日,正好是薛满山和大树两人负责守村口,他们一开始以为那十几个人是难民,因为新近听说了许多难民哄抢本地村民的事例,不待这些人走近表明身份,便第一时间就敲响了村里的示警锣声。
“哐哐哐……”这不同寻常的锣声一出,下坝村男女老少纷纷停下自己手头的工作。
河水浣洗衣裳的拎起洗衣木,田里种地的扛上锄头,厨房做饭的握着菜刀,山脚下寻摸山货的撇下篮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孩童小臂粗的木棍……
老的哪里还看得出平日的腿脚不便,健步如飞,连拄的拐杖都摇身一变,成了趁手的武器,少的从树上呲溜一声滑下,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鸟蛋,叽里呱啦得发出无意义的嚎叫……
这么声势浩大得朝着村口去,等人到了现场,一个两个都偃旗息鼓,傻了眼。
薛满山和大树敲完锣鼓后,那些“难民”也到了跟前,出口的乡音消弭了即将起来的剑拔弩张。
接着,再仔细辨认,守村口的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竟然是之前进藏车队里的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样了,有的裂开碗大的口,布料边缘的位置还沾染着黑褐色的血迹,有的只是多处的小口径的细碎的破洞,附带着灰尘泥土,似乎这衣裳的主人曾在地上打滚过许多遍……
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血污和泥垢,但熟悉的人稍稍辨认,就可以看出是谁。
于是,匆匆杀过来的准备大干一场的村民,在“车队的人回来了”这一句的提醒下,动作一致得撂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上演一场场久别重逢。
“铁柱,孩子他爹,你在哪儿?”
“二狗,你个挨千刀的,还不麻溜得给我过来!”
“孬娃,让奶奶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又哭又笑的滑稽场面中,只有薛满山依旧沉着脸,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回来的的人,不是二十,只有十八,少了两个。
他辨认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没有他最想看到的脸,他大哥并不在这十八个人其中,这还不止,他大姐夫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