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齐站住了脚,一脸莫名,又隐隐带着期待,难不成皇上还有赏赐给他们不成?
李知县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确认郑晴琅在场,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接着,他脸色一正,再次朗声道,“云南府宜良县下坝村薛厚德之妻薛郑氏听宣。”
郑晴琅愣了愣,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近前去,脑海里琢磨着还有自己什么事。
莫非这李知县还真得单独为自己请功不成?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赏一块匾额,不过瞧着不像,那些衙役手里可没有类似形状的东西……
很快地,李知县便揭晓答案了。
“奉皇上口谕,云南府宜良县下坝村薛厚德之妻薛郑氏,二十二年坚贞守节,抚育儿女,怜恤孤寡,惠及乡里,德行出众,足需旌表,特命本地官署敕建牌坊,岁给谷三石,布两匹,棉花六斤,直至终身。”
说完,他又恢复了一张笑脸,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搀扶起还有点懵的郑晴琅。
“薛郑氏,这可是皇上亲口下旨给你盖的贞节牌坊呢。一般情况下,盖棺才能定论,此等牌坊非得等事主身故后才能予以表彰,你这是特例,这可是上上荣耀呀。”
原来,去年秋收过后,李知县将下坝村的一年两收模式上报给了上峰,也就是云南知府谢忠明,本意是想给下坝村以及薛家请功。
后来,岳忠明将此事按了下来。
历经一年的时间,在云南府各县各村也尝试了一年两收模式,今年秋收过后,各处上报过来的数据都不错,这才给朝廷上了折子请功。
请功的时候,他还特意点明了是郑晴琅提议一年两收的,又将她寡妇的身份拎出来讲,说她为夫守寡二十二年,辛苦教养儿女……
于是,皇上一感动,就亲口下了御旨,要求当地官署给她建贞节牌坊。
郑晴琅可算反应过来了,不敢劳动李知县搀扶自己,连忙站起身,嘴巴比脑子快了一点,“这建牌坊的银子可以折现吗?”
李知县“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茬了,问道,“你说什么?”
郑晴琅恨不得自打嘴巴,这一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给秃噜出来了,连忙找补道,“额……我的意思是,建牌坊有些劳民伤财,要不把那些银子折现,分给宜良县的孤寡贫户,也不枉费皇上亲口夸我,这也是功德一件嘛,哈哈哈……”
李知县听罢,面上的诧异变成了感动。
“真不愧是皇上亲口封的节妇,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做善事,不过,皇上口谕是让官署建牌坊,这牌坊无论如何,都是要建的。”
郑晴琅眼见糊弄过去了,轻呼一口气,尴尬一笑,“呵呵,理解理解,上头吩咐的差事,自然得做好,是老身糊涂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知县完了差事,拒绝了村长留饭的邀请,领着一班人马回了县衙,开始亲自督办盖牌坊事宜。
而下坝村的村民,在知县等外人离开后,陷入了狂欢。
村长带着众多男人去安置那意义重如千斤的匾额,有的说在村口建个牌楼,将匾额挂在中间,这样也好显摆,有的就说不好,这么重要的匾额,自然是放在祠堂里头供着,哪能在外头风吹日晒……
最终,村长拍板,匾额入祠堂,跟老祖宗他们一样,也得享受后人的供奉。
于是,一众男人乌泱泱得跟去了祠堂。
妇人们是不好进祠堂的,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跟过去,反倒是围着郑晴琅这个皇上新封的节妇奉承。
薛厚义的媳妇钱氏一改以前的冷脸,仿佛是自己受封节妇一样,昂首挺胸得在人群中大声发话。
“这是我堂弟媳妇该得的,她三十二年如一日般照管着这个家,一个人把四个奶娃娃照顾长大,娶媳妇嫁闺女,样样不比人差,这两年更是给薛家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不给她盖牌坊给谁盖呀?”
“还有,刚刚得来的匾额,咱们谁不知道,打头说要这么搞的,就是我堂弟媳妇,要我说,那百两黄金都不必分了,直接给我堂弟媳妇一家才对哩……”
原本,郑晴琅也不拦着对方说话,但眼见她说的话触犯到众人的利益,这便不得不开口了。
“堂嫂,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村里人信服我,拼着辛苦一场,冒着次年歉收的风险,一同试验这一年两收,凭咱家小打小闹的,那李知县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也就没有后来的请功和赏赐了。正经算起来,我这牌坊能够建起来,可还有村里人的一份功劳呢。”
刚刚还脸黑想要反驳钱氏话的几位妇人,听到郑晴琅这么谦虚的话,忙把那些难听话吞了回去,恢复了笑脸。
“还是三娘你大气,要我说,乡里乡亲的,分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咱下坝村的。”
“是呀,就说这牌坊一盖,咱村里的女娃们往后都是受益的,恐怕以后媒婆都得朝咱这里多跑几趟咯。”
……
趁着大家又热火朝天的议论上了,郑晴琅偷摸扯了下钱氏的衣角,凑近她耳边说道,“我晓得你是为我高兴,但是说话前还是过过脑子吧。”
钱氏也反应过来了,表情讪讪的,“我知道了,只是我刚刚那些话也有些道理不是?”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接着给她上了一课。
她突然冲着众人大声说道,“节妇每岁的补贴,我打算捐给村里,希望村里的孤寡贫寒能够得到同沐皇恩,也希望咱们下坝村的日子越过越好!”
钱氏目瞪口呆之余,只见众人的好评如潮水般涌向郑晴琅,特别是村里那两个极其不好相处的孤寡老婆婆,一人占据郑晴琅一旁,直抓着她的手摩挲,夸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
这一瞬间,她悟了!
那百两黄金和岁给,对于郑晴琅来说都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她舍了出去,轻而易举就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倒是自己刚刚的话,一不小心就触发众怒,要不得呀!
她总算明白,这个两年前还是名声不太好的蛮横寡妇,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变成众口称赞的仁善节妇了!
无它,利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