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晴琅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艳阳天。
天蓝得一望无际,像平静的海面,偶尔漂浮着几朵形状各异的白色浪花。
这样的明亮的色彩,特别像宫崎骏漫画里治愈人心的夏日蓝天,美啊,只是这样的美丽持续太久了,对农民不太友好。
此刻,她特别希望那白得发亮、让自己一眼惊艳的云朵,变成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讨眼睛喜欢的乌云。
然而,乌云暂时是不打算来的,慢慢的,连少数的白云也不知道飘往何处,下坝村上方的天空,蓝得人忧郁。
从上坝村归来的村长等人,将上坝村的年轻人自作主张建水坝拦水,但马村长会让人拆坝放水的消息通报了全村,大家虽骂骂咧咧的,但也就接受了。
一天不浇水也死不了庄稼,与其现在生事,不如节省精力,等上坝村的人放水后,加把劲把自家田地浇透咯。
只是,一天过去后,到了马村长承诺的放水的时间,下坝村迟迟没有来水,大家都把脖子等长了。
眼见着下坝村这一带河床都晒干裂了,田里的庄稼也开始发蔫了,村民们再也耐不住性子。有的放马后炮,说自己昨天就猜到了,这马村长分明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没有诚意挖掉水坝,只是拿话敷衍他们罢了;有的脾气暴躁,起哄着要大家伙拿上棍棒,去找上坝村的人算账;也有说不必算账,直接去挖掉水坝放水就行的……
一人一个主意,一口一个听我的,大家吵成了一锅粥。
村长见大家如此激愤,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去上坝村,免得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闹得不好收场。
好说歹说,让他们冷静了,依旧叫上上回跟着自己去的十几个青壮,打算再去一趟上坝村看看情况。
那十几个青壮收到通知,很有默契的,都自发得带上了棍棒。
在村口等着的村长李义善,见到这些人手中携带的“武器”,脸都黑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让你们跟着过去,是去谈事的,不是去打架的,赶紧给我扔下。”
大家动作一致得摇头,将手中的棍棒抓得更紧了一些。
十几人中的李成坤先站了出来,冲着上坝村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木棒。
他粗声粗气得说道,“族长,我觉得,上坝村那个马村长,肯定是跟他们村里的后生一伙的,之前那些话,都是搪塞你的,不然,他一个村长发话,怎么可能没水过来。咱们这回再不带上点家伙,他们还以为咱们好糊弄好欺负呢!”
他想着,上回因为手里没有武器,被上坝村那群小崽子威胁着不敢动手,这回,他说什么都要带上这家伙,好好出一口气。
其他青壮虽然都不太喜欢李成坤平时的为人,但眼下事关集体,同村人自是该同仇敌忾,所以也纷纷出言附和。
“就是,空着手过去,真打起架来太吃亏了!上回要不是手里没家伙,我高低跟那叫得最欢的家伙比划比划!”
说话的是二狗,他这一上头,已经将媳妇王大妞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谁怕谁呢!那伙筑坝的不都举着家伙吆喝什么要命一条吗?谁还没有一条命似的,要是这回他们不当着咱们的面拆了堤坝,咱们就跟他们玩命!”
“他们断咱们的水,就是绝咱们的收成,这跟要咱们的命没两样,就跟他们玩命,看谁能狠得过谁!”
……
村长眼见群情激愤,气得直跺脚。
“玩什么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轻易毁伤,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不晓事的,罢了,我让成锐跟我去一趟就是了,你们拎着棍棒给我滚回去,都是只会添乱的家伙。”
“村长……”
李成坤等人不甘心得叫唤,要不是李义善在村中颇有威严,他们早就自己跑去上坝村了。
“别叫我村长,我不是你们的村长,都不听我的话,叫什么村长!”
李义善没了好脾气,不客气得打断他们的话。
“额,那我们不带棍棒总行了。就你和成锐一块去,万一那群人欺负你们怎么办?”
村长一整个拒绝的大动作,笑话,这些年轻人都说要拼命,即便不带棍棒,拳脚也是不长眼的,他疯了才继续带这些人。
于是,在他的怒目瞪视下,这些人兴致昂扬得扛着棍棒从家里出发,还没过一刻钟,就垂头丧气得打道回府了。
李成坤回到家里,他媳妇张氏见着,忙问道,“不是跟着去上坝村要水吗?怎么又回来了?”
“别提了,族长怕我们闹事,硬不让我们跟过去,找了他举人儿子一起过去了!”
李成坤随手将出门前精心挑选的硬实木棍扔在空地上,有些心烦意乱得答话。
张氏一听,停了做家务的动作,凑近丈夫身边,语气十分不屑得说道。
“这种光景了,人都只顾着活命哩,我听说别的村子为了争水都上家伙了,怎么咱们村长还是这么软乎乎的,他真以为,光靠他们父子两个跑一趟上坝村,动动嘴皮子,这水就能送过来?”
“唉,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看在举人老爷亲自出场的份上,就同意了呢。”李成坤有些酸酸得说道。
他今年三十五了,仗着李氏势强,近支男丁兴旺,所以在村里做了半辈子强人,甚至还幻想着等现在的村长退下来,自己争个村长当当。
没想到,前年被村长请了村规,打了黑鞭,狠狠丢了脸面,一度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好在,时过境迁,大家也不怎么提起这事了,他心里又活泛开了,觉得自己好好表现,笼络住族人,说不定往后还真得能当个村长。
偏生这个时候,李成锐成了举人,还在村里开了私塾,并且就此打算不考,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下一任村长嘛。
所以,每次提到李成锐,他都是阴阳怪气的,觉得这人是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张氏也晓得自家男人的心思,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讲。
“笑话,如今这水是什么?往浅了说,是粮食,往深了说,那就是人命哩。谁会这么大方,把自己的命送人嘞?别说他李成锐只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举人,就算是知县老爷,上坝村的人也不一定买账呢!”
李成坤听到这里,突然有了主意,“你说,要是李成锐不成事,我成事了,那咱村里人是不是得承我的情嘞?”
张氏不懂,问道,“你要干嘛?”
李成坤给了她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答道,“回头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