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丫爹顺利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车厢里拥挤不堪,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应该有很大一部分人也像自己一样,怕被截在城里。
雪也开始大了起来,他不禁庆幸自己昨晚果断做出决定、今天又早早赶到车站买了票,看情形,明天班车就得被迫停运。
大巴车在路上缓慢的行驶着,车里没有暖风,脚被冻的跟猫咬了一样,车厢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跺脚声。
车窗上挂满了冰霜,司机不停的用一块破布使劲擦拭着自己前面的玻璃,不管怎么努力,只能保持将将能看清路。
虽说距离老家只有几百里,可对于秋丫爹来说,却像隔了几千里。近乡情更怯,这句话再适合他不过了。
离家越近,他的情绪越低落。昨晚想了一宿,跟秋丫娘见面是怎样一种情形,该如何对她开口,恳求她的原谅。
当时想到的那么多诚挚的语言,现在重温一遍,却发现简直太苍白了,苍白的如同漫天的大雪,他瞬间失去了信心。
到站之后,天已经大黑了,雪还在下着,秋丫爹走出车站,踏着厚厚的积雪在街上徘徊了很久,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次,又不得不转到另一条路上。
站在大雪中犹豫再三,最终朝鲍广杰的木材加工厂走去。
鲍广杰正坐在火炉边喝茶看电视,隐约听到有喊声,出门查看,见大门外有人,沉声问道:“哪位?”
“大哥,我是凤梧。”秋丫爹打着颤音回道,底气明显不足,加上冻的浑身发抖。
鲍广杰往大门口处走了几步再次问道:“谁?我咋没听出来呢。”
秋丫爹剥开围脖把嘴巴露出来,扬声喊道:“大哥,我是凤梧,孙凤梧。”
“哎呀我去”
鲍广杰说完赶紧回屋拿上钥匙,三步并作两步把大门打开,嘴里说着:“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刚从城里回来。”
“奥,路不好走,所以这个时辰才到。”
“哼!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雪天,我还真不一定让你进来。没你这样的,做的那叫什么事?太让人失望了。”
鲍广杰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愤懑和不平之意。
秋丫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勉强‘嘿嘿’一笑,“那我可就流落街头了。”
进屋之后,秋丫爹把背包拿掉,摘下棉帽,用它扑打着身上的雪。
鲍广杰递过一杯热水向火炉旁的椅子示意道:“先坐下来暖和一下,我去灶间弄点吃的,咱俩喝几杯。”
鲍广杰知道秋丫爹肯定饿坏了,特意弄了个砂锅,在炉子上连菜带肉炖了满满一下子,一边忙乎一边说道:“倒是有现成的,不过冰凉瓦块的,好歹还是吃个热乎的吧!”
“大哥,我现在就想知道,秋丫她们娘几个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鲍广杰语气明显不太好,不过也让秋丫爹放下心来,看样子肯定没出啥事。
酒菜上桌,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鲍广杰举起酒杯说道:“来,老弟,就当给你接风了,咱今天不多喝,省的酒劲上来搂不住火。不过你做的委实太不让人佩服了,咋能一点不考虑后果呢?”
秋丫爹干了杯中酒,吃了几口菜后,面带愧疚的承认错误:“大哥批评的对,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能有停妻再娶的心,好在已经分手了。”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在外面竟然有了女人?”鲍广杰质问秋丫爹的同时,目光中闪烁着明显的恼意。
秋丫爹诧异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道:“秀兰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你清楚这事呢!”
“她怎么会知道你干了那种事?”
“我在信里已经跟她讲了呀!难道她没对你透露?”
鲍广杰起身到抽屉里找出秋丫爹的来信,‘啪嗒’往桌上一放,“给,这是你的信。”眼中射出十二分不满。
秋丫爹喜出望外的惊呼:“大哥,你没给她?太好了!你不知道,这封信让我悔青了肠子。”
“我咋可能把它扣在这儿?是人家根本不想看。”
秋丫爹眼底的一团希望立马消失了,黯然道:“这么说……她……”
“对,你来信之前,弟妹的心已经冷了。甭说她,连我也被你气炸了肺,好几次下狠心,打算跟你绝交了。”
秋丫爹以为鲍广杰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不痛不痒的谴责他两句,所以晒笑着没当回事,哪知鲍广杰见他不以为然,有点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
“老弟,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一拍屁股走了,你想过家里的老婆孩子吗?”
秋丫爹敷衍的点点头,“我知道自己过分了。”
“何止过分?”鲍广杰察觉自己太过性急了,赶紧打住,用筷子指了指菜碗软声说道:“先吃点东西,大长的夜,待会儿慢慢唠。”
酒过三巡,秋丫爹简单交代了自己在城里的一切,当然包括跟那个女孩的过往,在两个人情意最浓的时候,给秋丫娘写了信。
他在信中明确告诉秋丫娘,让她另做打算,自己也已经有了新家。之所以提前知会一声,就是让她先慢慢接受,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哪天回去办离婚手续,希望她到时候配合自己,免得耽误时间。
明着好像是信里说的意思,实际是想告诉秋丫娘,自己不是找不到女人。并向她证明自己很了不起,在别的女人眼里很出色。
其实他把信寄出去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么做并没获得半分喜悦。也许秋丫娘根本就不在乎,甚至会有一种解脱。
自己找了一个处处都不如秋丫娘的,而秋丫娘肯定会找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
秋丫爹拿着还没拆开的信,庆幸秋丫娘并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可接下来鲍广杰却告诉他,秋丫娘去城里找他,差点丢了命。
这件事一下子扎碎了他的心,他没想到,秋丫娘对他还有如此深的情意,而自己当时正跟另外一个女人浓情蜜意,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秋丫爹羞愧难当,沉默良久,自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不得不咽下自己酿造的苦酒,然后趴扶在桌上,肩膀不停的耸动着,几滴泪水‘吧嗒吧嗒’掉落到碗里。
确实,如鲍广杰所说的,自己何止是过分?简直是凉薄至极!能做到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只有秋丫娘,可自己却如草芥一般把她丢弃了。
鲍广杰见他痛心疾首,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弟,弟妹看起来柔弱,但却十分坚强,否则早就被压垮了,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太多,你确实辜负她了。”
他不想说太多,尤其秋丫娘对他坦露的心声以及有关秋生的一切,更是只字未提。他不会跟秋丫爹说谎,只是选择性的说真话。他心里清楚,有些善意会让人误解。
此时秋丫爹的内心才真真正正充满了后悔和自责,对秋丫娘原谅他的期望值更低了,他几乎丧失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