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皇爷爷,皇祖母。
孩儿还是来了,被小时候带我玩乐教我打仗的四叔,送来了。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一切可以重来。我不想懦弱如此,我也想再去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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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一场暴雨,席卷了整个江南四省。
虽已经是入秋了,可这样的雨势,素来少见。
雨水落在宫中的青砖上,裹挟着泥土,飞溅在两旁的朱墙。
雨幕里,出现一个中年人。
穿着粗布衣裳,厚厚的布鞋底踩在水汪里。领角和袖口,已经磨出了里面的底子。
一双眼睛,敏锐的扫视周围的一切。
拧着眉,寒着脸。
两边的宫人们,就像是雕塑一样,跪在雨地里,一点也不敢动弹。
他的神情,就好像是和朱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坐拥天下之后,他的敌人就只剩下潜在的威胁。
他是朱元璋,大明朝的开国之君。
曾经的淮右布衣,如今的大明天子。
日月之国,皆起于洪武。
天地之间,尽归于朱明。
“太医去了吗。”
黄狗儿腰身躬的很深,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眼。
“回皇爷的话,一早太医院的人就去了。太子爷完了通政院的事儿,也是赶了过去。”
说完,黄狗儿将手中的油伞撑起,为朱元璋挡雨。
朱元璋推开他,几个踉跄之后,黄狗儿顺势摔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有传言,在新儿出生的那一天,不可以抗天礼。
“若不是今日见不得血,咱就让你的狗头,滚在这东华门边上。去,前头摆驾。”
锦绣宫里头,已经传出了哭声。
朱元璋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哭啥子哭,都给咱闭嘴,丧气。”
那语声并不十分响亮,还好似带着一丁点儿的不屑,但却令人听得清清楚楚,威严霸气。
原本闹腾的锦绣宫,立刻就安静下来。
众人行礼,只有朱标一人迎过来。
“你娘呢。”
朱元璋的眼睛,不住的朝屋里瞥去。
朱标表现出一丝的担忧,“母后刚进去,太医院说是见红了,恐有不妥。”
清冷的目光扫视宫内的众人,他可清楚的记得,这些人刚刚在朱标面前,那副随意毫无君臣礼的样子。
刚要说话,朱元璋的目光,停留在了旁边的两个人身上。
这对兄弟俩,红着眼睛,明显是刚刚的哭过。肿起来的眼皮,高高的矗着。
“太医说,见了红。那里头是你常家的丫头,你俩说,是该保她还是该保咱的孙子。”
常升顿时脸色煞白,他几乎是想脱口而出,保自己的妹妹。
倒不是常升和自己的妹妹有多么深的感情,而是这个妹妹,是常家在朝廷里的立足之本。
虽说,现在的皇嫡孙朱雄英是他的外甥。
但就现在而言,这个在宫里的太子妃,显然对常家更为的重要。
“为大明计,该保大明皇孙!”
常升的头,重重的磕在了青砖上。
“那你俩,是哭你常家的人,还是在哭咱的孙子。”朱元璋嘴角动了动,又冷笑两声。
“臣是在哭皇爷您的孙子,大明皇孙!!”常升急忙答道。
朱元璋怒道,“咱孙子好好的,你哭个啥!”
常升一时失了神,身子有些瘫软,靠着常茂。似乎在刚刚,他犯了大忌。
周围的人,有人脸色漠然,有人脸上则是带着讥笑。
这时候,朱元璋反倒是笑了,“得了,咱不去计较。只是记得,以后再哭时,别只用手去揪自己的眼睛,不值当。哭不出来,不哭便是了。”
瞬间,鸦雀无声。
常茂常升兄弟俩,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
再往前走,一个妇人,行一个万福,“陛下。”
朱元璋只是轻轻的点头,一个太子侧妃而已,还用不着他去说什么。
若不是这个吕氏,生了一个孙子。
朱元璋甚至不会把吕氏,当作是自家人。
吕氏低着头,两只手冲着后面,轻轻的摆动一下。
后头的宫女连忙抱着还不到一岁的朱允炆走过来,“陛下,太子,小殿下他也翘首盼着太子妃和小皇孙平安呢。”
这时,朱允炆也牙牙而语,“皇爷爷,孙儿在呢。”
朱元璋笑着就要抱过朱允炆,点着小鼻子,“标儿,允炆确有你幼时之风,知礼又通人性。倒是咱大孙,反倒是更像咱了。”
人群里,蓝玉拍了拍朱雄英的后背,声音很小。
“大爷,您也去找皇爷说说话吧。”
四岁的朱雄英,一步一顿,往外头挤。
人群纷纷跪着挪动,给朱雄英让开位置。大臣们伸出手,小心的扶着朱雄英,以防跌倒。
在谁的身边跌倒,谁就得被抄家。
看到朱雄英,原本表情平淡的朱元璋,马上就笑了,“咱的大孙喔,慢着些,别摔着咯。”
祖孙俩,都向着对方跑过去。
拍了拍朱允炆的后背,抱起朱雄英,一连串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吕氏默默的退到一边,想争却争不得。
“手上这是个啥呀。”朱元璋看到朱雄英的手上,有一条红色的线。
朱雄英“咯咯”的笑起来,“舅姥爷说,有了这个,母妃就和皇弟,就能平安的出来。”
朱元璋哈哈大笑,连说三个好,“好好好。”
“蓝小二。”
人群里,蓝玉低着头站起来,走到最前头,“皇爷,臣在呢。”
朱元璋看了一眼里面,“常家丫头出来之后,若是个男儿,日后你可教他习武,带兵打仗。”
“臣遵旨。”
锦绣宫里,宫女端着热水,一排一排的进进出出。
马皇后和郭惠妃,眉头紧皱。
“动作都快着些,太子妃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都饶不了你们。”郭惠妃站在马皇后身后,低声呵斥道。
宫女们加快脚步,动作更加紧凑。
躺在床上的太子妃常氏,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身下,一个宫女端走满是血红的铜盆,接着又有宫女蹲下等着。
常氏已经快虚脱了,她大口喘着气,脑子里想到朱标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
“英儿体弱,需多加调理,皇家血脉,只此一系。”
想到这儿,常氏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整个脸像机器一样扭曲起来,牙齿咯吱咯吱,恨不得咬碎。吃力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张着双手,死命地想抓住什么东西。
延续皇家血脉,成了太子妃常氏此刻唯一的念想。
“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宣告着大明朝的嫡次孙出生了。
朱元璋脸色微微放松,“传旨,皇太子次嫡子,允字,赐名熥。自后,皇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次嫡子并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镀金银册、银印。”
外头高呼万岁,这声音,刚刚出生的朱允熥,却是听的真真儿的。
他不哭了,紧闭的双眼,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仅仅能依靠皮肤的触感,来感知外界的一切。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想再争一次,老天爷便让真的他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