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冷,风倒是挺大。把屋子里蜡烛上跳动的火焰,拉的很长。
墙上,勾勒出三个人影来。
只是,朱允熥有些奇怪,周楷是如何在这个时辰,进宫来的。要么是有宫中的要牌,要么是奉旨进宫,要么是殿前军私自把周楷给放进来。
“王八荣,你去给周大人看茶来。”
王八荣没有答应着,他再往朱允熥身旁瞅了瞅,贴耳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说了几句,王八荣脸色一变,也不敢再说了。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屋子再只剩朱允熥与周楷两人,后者低着头,不敢去与朱允熥对视。
朱允熥笑了笑,把面前的杂物都给推到一边,留下空荡荡的桌面。再将纸笔、砚台推过来,放好镇纸。
“你怎么进来的。”
“臣与今日值守的殿前军副指挥使岑大人,同为青州老乡。”周楷实话实说,又加了一句,“殿下您从诏狱出来时,曾有吩咐,若审出东西来,即刻上报。”
“臣因此,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即刻进宫来了。”
顿了顿,周楷跪在朱允熥面前,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一同低下的,还有周楷高傲的心性以及那一份信念。
“殿下,臣死罪。”
“臣与高翰,素有往来。且鼎轩阁,臣也是知道的。其中勾当,臣虽没参与其中,可也是有所耳闻,臣深知此乃死罪。如今再得旨意,提审高翰。臣实在是心中有愧,特来请罪。”
四周突然安静许多,周楷低着头,不敢出声。就连喘气,都是一点一点的匀着。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朱允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正是不知道,就只能是心中猜测。
可越是猜测,周楷就越是心中不安。周楷知道,这位吴王年纪虽小,可那手段,不比他那个爷爷要差。
门被推开一条缝,王八荣蹑手蹑脚的进来。
冲着朱允熥咧嘴笑道,“殿下,尚食给您预备了一碗枣姜汤,您快趁热喝着。”
再看向趴在地上的周楷,脸色一冷,“周大人,您也起来吧。吴王吩咐给您的茶到了,殿下他可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趴在地上。”
迟缓片刻,周楷才抬头,与朱允熥对视一眼。
而朱允熥,也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周楷,伸出右手随手一指,“喏,茶到了。咱们先把这茶喝了,至于旁的事,什么时候说都不迟。”
周楷哆哆嗦嗦的端起茶杯,嘴唇呡了一小口,再迅速的放下。
“喝完了?”朱允熥问道。
周楷连连点头,“臣喝完了。”
朱允熥十分满意,他也喝了一口枣姜汤。
味道不是十分的好,皱了皱眉,放在一边。如往常一样,嘴里塞一颗果子,边嚼边说,“怎么就你一人来了,于都与朱年广呢。”
周楷心中一怔,不能回答。
这副样子,朱允熥倒也是猜出几分来了,“你这私心,倒是挺重的。本是三人同审,你却撇去他俩,独自来了。”
突然的,朱允熥话锋一提,“说起来,孤是不是还得治你营私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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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那儿,也缺个护卫。赵思礼,孤想着,让你去北平,给燕王做护卫,你意下如何。”
赵思礼磕头,“臣不要什么爵位,臣只想着为皇爷砍鞑子。臣这条腿,虽然是废了。但臣即便是爬,也不辱皇命。”
至于赵思礼,胆小谨慎,又深得常遇春大恩,脑子一根筋。而且,还有一个赵宁儿。
房檐下的朱允熥,脚下一滑,险些没站稳,差点从长木梯上摔下来。一直在底下说道的朱元璋,心里一紧。
闲情逸致的坐着时,门外的大狗跑进来,看一眼这对爷孙俩,“皇爷、吴王,齐王殿下到了,在外头候着呢。”
布墩子,坐在朱元璋跟前,“爹,听说朝廷又给咱们藩王加私兵了。儿臣大宗正院,瞧了半天,咋没见着儿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给,他要啥你就给啥。你这个吴王当的,还不抵他一个齐王呢。”
一般来说,藩王没有旨意,是不得进京的。在见着朱榑时,朱元璋和朱允熥,都觉得有些诧异。
把朝政丢给朱标,朱元璋就没想着再去多管,随朱标去折腾了。只是,很少会有召见藩王进京的事。
朱元璋冷哼道,“太子说的不错,他不准,你和咱说也没用。加私兵这事儿,太子点头了,那咱也没话说。”
了三成。剩下的人中,又要分守北平各门以及周围府县。
“孙儿听说,漠北的鞑子,自入秋之后,他们的牛羊,都吃不到草。他们没法子过冬,就只得打咱们的主意。”
他略有不安,跟着朱元璋进了永安宫的里屋。这儿和外屋,隔着一个屏风。里头说话,外头这都能听着。
关好屏风,一个太监站在朱榑跟前,“齐王殿下,皇爷有旨,您在外头等候。”
朱元璋的语气,有些无力,也不容置疑,带着命令的口吻。他以一种复杂、自责的眼神,去看朱允熥。
京师大营,驻守京城,负责京畿防务以及随时被派出去。京师大营指挥使,是魏国公徐达。
这条回廊,又直通御花园。出了永安宫,门外的大狗赶紧迎上来,“皇爷,您这是...”
“走吧,先出宫。去看看那个赵思礼,能不能把你这差事办好。别人跟个呆鹅似的,到了北平走不动道儿。”
赵宁儿跑来跑去,从井边打了水,又跑进厨间,把水放在火炉上,“爹上公去了,衙门里有好多的事,
“大孙,这丫头,多勤快。到时候你娶媳妇,就得娶这样子的。和你祖母一样,能干!”
赵宁儿放下茶壶,又跑进里屋,拿出一把鸡食,撒在地上。笼里的两只鸡,跑出来吃食。
赵思礼匆匆往家赶,在自家门口的巷子前,空无一人。越是这样,赵思礼就越觉得心中不安。
赵思礼赶紧的点头,“知道,知道,下官知道。在来之前呐,应天府的冯大人,就和下官说了。”
一早上送来的茶,临了中午,茶水也是一口没喝。这种被人供起来当大爷,着实让赵思礼十分的不习惯。
送走赵思礼,夹菜的啐了一口,“呸,什么狗屎运。挨上开国公不说,咋吴王和皇爷,也要往他家跑。”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的旨意,你没收着还是怎的。皇爷爷给的旨意,让你去五城兵马司,你是兵马指挥使。”
“这些茶叶,是娘回娘家时,从城外带回来的。这茶虽不比宫里,却也不差,您来尝尝。”
赵思礼讪笑道,“臣旁的不成,就是这闺女教的好。从小乖巧懂事持家,臣这把废腿,也还得她照顾呢。”
沉吟片刻,朱元璋沉声道,“无论什么人问起,你都说是咱的旨意,让你去的。不准提,吴王半点。”
朱允熥一路扶着朱元璋,“孙儿记着了,四叔怎么样,您和父亲,肯定比孙儿更熟悉。”
燕王,大明朝最靠北的藩王。也是三个塞王之中,唯一那个要面对蒙古、女真两个游牧民族的塞王。
多年黄沙的洗礼,朱棣已经从当年那个黄毛小子,变成了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明塞王。
朱棣默然,握住筷子的手,也突然失力。筷子,顺带着羊肉,落在地上,滚上尘土。
“你过去吧,告诉燕王妃一声,收拾收拾,回京城吧。带些北平的物产回去,还有老宋在大宁府挖的野
徐六摇摇头,“小的不知,但群臣之中,也有人传说。给几位塞王安排护卫,这是皇爷的意思。”
朱棣也跟着假笑,“还成,每日除了打仗就是打仗,倒也没旁的事做。自从到了北平,舒展筋骨,不似京城安定啊。”
朱棣冷笑道,“管他是不是来者不善,孤行得端坐得正。是老爷子派来的,就让他呆这儿就行了。”
“燕王呢,今儿可是燕王做东。我到了府上,却不见燕王,这是个什么道理。”常森努一努嘴,径直往里走。
猛的站起来时,赵思礼右腿磕到桌子,险些栽一个跟头。被常森扶住,“你急啥,燕王来了,又不是鞑子来了。”
他赶紧弯腰去捡,被徐增寿拦住,“诶诶诶,筷子掉了换一双就是了,燕王问你话呢,你先说。”
“叽里呱啦说啥呢,他娘的,狗嘴里说不出人话来。”常森厌恶的看了一眼,对鞑子,他是本能的憎恨。
赵思礼一个机灵,不住的点头,“是是是,下官就是燕王您的一个护卫,哪敢掺和军机大事。”
话说一半,常森打断,“燕王,他就是皇爷放在您身边的一个护卫。平日里,也就和燕王您说说话,打
“倭寇、鞑子、女真,这些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啊。”朱棣把拳头砸向墙面,“徐增寿,你跟孤出来。”
临近校场时,就已经能听着震天的杀喊声。赵思礼也心潮澎湃起来,心思飞到校场之内。
赵思礼答应一声,跳下马,握紧短刀。站在队列最前头,跟着一块儿操练。行云的动作,朱棣也暗暗称奇。
朱允熥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把信推给坐在对面的詹徽,“你看看吧,孤眼睛有些疼,不想看常森那些个字。”
话音刚落,朱允熥就走进院子,“走,去曹国公府。他不来见孤,孤就去见他。”
朱允熥动作愣住,有些怅然若失,长叹一声,“对了,十六年冬了,曹国公病了。”
朱允熥连声提醒,“快把门关上,别漏了风。孤听说,曹国公病了,特地来看看他。”
“臣父怕是染了风寒,这日子,太冷。一个月前,还是穿着夏衫呢。这短短一个月,也没来得及添衣...”
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在这儿,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孤何喜之有。”朱允熥伸长脖子去瞧,桌子上,不单单是有酒,还有一盘的驴肉,一盘的青菜。
姚广孝笑着不说话,自顾自的斟起酒来。温热的酒,遇上冰冷的雪花,化作一团雾气。
从曹国公府出来,朱允熥全然没有了兴致。李文忠病重,徐达身子也不好。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的。
下,您别多想。曹国公福大,身子骨健壮,定能挺过去。前些年,信国公也是大病一场。太医都说,
走过去,帮朱允熥把衣服披好,“殿下,咱们回去吧。一直呆在这儿,曹国公家里,连门都不敢关。”
无论怎么排,都排不到晋王。索性,他也安分一些。而秦王不一样,太子没了,他就是老大。
茶楼内,大门紧闭,也能听着里面的喧嚣。透过光亮,人影攒动。不时的,还有小二的吆喝声。
但凡是带着读书人来的,这指定是官家子弟。只有官家的人,才会带着读书人,到茶馆来吃茶。
噼里啪啦一大堆,朱允熥听着新鲜,“怎么,听你这意思,除了杭州的茶,你们还有旁的地方的好茶。”
见小二这么说了,朱允熥抬抬手,“打住打住,我不管这谁的,你也不必说。既然是有人定了,我不坐就是了。”
“这一碟,是送您的,江西江州的庐山茶。这茶,清香无比,最适合碧涧之后喝了。”
“去问问店小二,有没有雅间。在这楼下,心烦意乱的。虽是茶馆,这也却是大明朝的茶馆,如此的放肆。”
又吩咐小二,“来人,再加些屏风,把这儿围上。我与这位,一见如故,要说几句话。”
沐春笑道,“臣有幸,喝过殿下您的满月酒。时过境迁,若不是见了殿下您腰间的那个香囊,臣都不敢认殿下了。”
朱允熥赶紧摆摆手,“别别,孤难得出宫一趟,不常来。这位置,孤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