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过,夏去秋来,暑气尽褪。
郁夏不知道如何快速和姑姑熟稔,只能先斩后奏,将姑姑大半数衣物全收到空间里。
像她姑姑这样漂亮的人,外出危险重重,按从前的想法,她自然是支持姑姑偏安一隅。
但郁夏是个重生的人。
未来会发生什么,虽说记得不太清楚,但这里地势平坦,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慢慢被淹。
完全无法久待。
抛开远虑,尤有近忧。
郁夏虽然厚着脸皮留下来了,却发现,她的姑姑似乎认定自己大限将至,硬是不肯用餐。
反劝她将存粮留住,趁着恶劣环境还未完全波及这方土地,让她尽早回程。
不过郁夏不愿意。
灾难发生前,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相当不错,因为矿产资源几近告竭,大多机器都用上了自然能源。
比如她空间里收攒的所有机器和家具,几乎全是太阳能。
而外界有依靠风能和水力作用的工程,因此人类的生存压力,大多来自农作物减产问题。
各国致力于寻找新的矿源资源,大抵是深谋远虑。
毕竟很多机械制造就得用到金属矿,部分产品开发又可能用到非金属、天然能源等等。
郁夏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取出空间里的太阳能冰箱,拿了水果,抓一只鲜活的母鸡。
水果现洗,鸡现杀。
而后利用现有的厨具,做了份蛋炒鸡丝饭,剔除了肉丝的鸡骨用红枣桂圆煲了份清补汤。
糯白的米粒裹着蛋液,尝起来松软有嚼劲,汤汁乳白,咸中微微带点甜,口感鲜美。
盛到碗里时色泽鲜亮,香味扑鼻,找了个托盘放上,郁夏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离开厨房。
在厨艺上,郁夏自认是有几分能耐的,她从五岁种植蔬果药植,多种调味材料。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能光种植不会动手变现成美食),自小就学习厨艺。
灾难过后,她的大伯一家是以养殖为生。
在动植物越来越少的时期,大伯每次寻猎到野鸡野鸭野牛等等野生动物时,郁夏都会趁它们生崽时,偷偷收下一两只。
她的种植空间不小,还可以随着动植物的增量而升级。
从五岁到十八岁这些年,里面有湖有海,山川草原,彻底形成一个完整的自然生态环境。
对此,郁夏是骄傲的。
她来之前,只是想拿信物求得一个庇护所,能够安生活在一角,借姑父的势力掩饰异常。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姑姑好好的活下来。
她半蹲在千凌面前,手中端着热食,一眼不眨地看着对方:“姑姑,到中餐时间了。”
郁夏表现不出热情的模样,本身就不是那种性子,只拿一双狭长的眼直勾勾盯着千凌。
但她的面容偏冷,眼睛也不算大,看着就不够温和,反而折出几缕威逼利诱的错觉感。
眼看对方一副自己不起筷的话,就会一直等下去的模样。
千凌沉默了一分钟。
陌生侄女的行为让她感到诧异,十多年未见,千里迢迢只为给她做一顿饭?
看着冒出尖尖的炒饭,突发奇想的,脑中闪过了断头饭。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千凌眼睫微垂,面不改色地轻声拒绝:“我不饿。”
除去等死的心思,她也不算撒谎,想来是几天没进餐,濒临死亡,体内器官没反应了。
这样一想,她就更坚定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你自己吃吧,别浪费在我身上。”
郁夏心里一突。
仔细打量姑姑的面色,苍白,肌薄仿若透底的冰,毫无血色,她下意识捏紧托盘边缘。
郁夏心思重,什么事都习惯往最坏的方向想,前世的今日又是姑姑的忌日,这令她惊慌。
“姑姑,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郁夏很想委婉的询问,奈何她不是能言善道的人。
千凌摇了摇头。
她不能说出自己的怀疑,令人担忧,身体确实也没感到什么不对,仅是容易疲惫。
“那姑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莫非,是一直惦记着姑父导致的心理问题?
想到世界灾难前,电视里不时出现女生为情自杀的新闻,郁夏垂下眼帘,眼里微凉。
“没有,我是真的不饿。”
千凌望着怎么也不肯收回去的托盘,忽然有些歉疚,这是对方特意为她做的。
下午凉秋有风,如果一直这样端着不吃,很快就会凉掉。
“郁夏,你先把饭吃了。”
千凌同样很少与人客套,不喜交际。
眼前这位又顶着 '小辈' 的身份,任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委婉劝退对方。
好看的人,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宛如艺术品般引人入胜。
郁夏是个女生,依然时刻为这份美貌动容。
她将托盘又往前送了送:“我也不勉强,但还是希望姑姑能喝口汤,尝尝小夏的手艺。”
本来不会说话的郁夏,在千凌称呼她时,瞳仁微动,自顾自地改了自称。
连名带姓听着就不亲近。
郁夏常年绷着个脸,如今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瞧都不太自然。
然而千凌此刻也不关注旁的人或事,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份鲜味扑鼻的汤上。
吃了这份汤,会延迟她生命终结的时间么?
千凌疑惑。
抬眸又见郁夏眼神期望,最终她伸手在对方热切的目光下,端起了汤碗。
为了以防万一,千凌的思想与行为分成两端。
“郁夏——”
千凌话未说完,就被郁夏截过话:“姑姑可以喊小夏,您是长辈。”
自她姑姑端起汤碗,郁夏表面虽然不自在,但眼中有笑意晕开,荡到眼尾勾勒出一抹艳。
千凌抿了抿唇,双手握着的汤碗微烫,雾气丝丝缕缕从二人之间飘过去。
“小夏,你先把托盘放回去,这里没地方放。”千凌的本意是支开对方。
她接受对方的好意,又不得不浪费这份好意。
郁夏半刻不想离开,但又觉得姑姑说的有理,她也不想在姑姑面前,将托盘随处放。
很容易误导对方,以为她是个不爱干净的,届时,怕是一口吃的,姑姑都不会尝试。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故,郁夏起身,应了声便离去。
另外,她还想去扛张桌子过来,方便她的姑姑放碗。
就在郁夏转身后,千凌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便将目光挪向汤碗。
她断食好些天了。
不管这汤起不起作用,千凌都不愿冒险,她要平稳逝世。
千凌的体力很差,为了避免对方迅速返回,只挪动几步。
将汤倒进右边的土坑里,又用脚推了推土,掩埋证据。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内心的愧疚几乎是立刻升起,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坐回椅子上,千凌想:如果今晚过后,她还活在这世界,往后,就不再做这样的事了。
当然,她希望没有往后。
郁夏一手端着饭,一手提着桌子回来,人还没走到面前,眼睛就第一时间瞄向千凌的碗。
光滑的瓷底尚留有一点汤汁,她没有怀疑。
粮食在紧张的灾年里,相信没有人会舍得浪费,就算那只是一份汤,那又是她的姑姑。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三观跟着五官走的人。
“汤可以吗,姑姑?”郁夏的语气沉稳,表情没怎么变,但眼神却十分真挚。
见对方不怀疑,千凌松了口气,将碗放到桌面上。
“很美味。”虽然没喝,但闻着味也不差。
这也是千凌内疚的点,这样的灾世,能存留这些食材,又这么精心去制作,真的很难得。
郁夏被夸,心中高兴,面上的冷意慢慢跟着削弱了几分。
用完饭,郁夏安静地陪着千凌坐了一小时。
见对方面色愈显疲惫,便自行扶了人去里屋休息。
端详着姑姑的睡颜,郁夏思忖,怎么在后两天劝人离开。
.
傍晚,城市另一个方向外围,在道路边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降了半边车窗。
“从地图上看, 还有半个多小时路程,就能抵达S市。”
后座靠窗的男生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看着纸质地形图,边说边指,“很快要入夜了,不知道夜里下不下雪。”
“这辆车太旧了,很多零件都出了些问题,不能开快。”前头驾驶座上的男生遗憾道。
“能坚持到市内吗?”后座另一侧的男生一头黄发,正往口中塞面包。
“不能,本来也就估算到这里,所有零件几乎报废,再开下去,大概没多久就得炸。”
驾驶座的男生将车窗摇到底,探头看了看周边环境。
“下车,待会儿一口气走到S市,中途不用休息,按地图上标注的,抄近道大概三小时。”副驾的男生率先推门下车。
“飞哥说的没错,我们先前往市内,在里面重新找辆车子,离开这座城市。”
驾驶座的人干脆也推开车门,头上几根呆毛迎着秋风微微摇晃。
后座成员依次下车。
四个男生身高不一,身材相差无几,站得不近,身上穿着统一风格的悠闲装。
“秋天真是好季节。”
一人打开矿泉水,往嘴里灌了好几口,而后擦擦嘴角。
另一男生道:“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就是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得赶时间。”
寒冷虽然不会让他们去掉半条命,但依然会感到些许不适,硬要形容的话,被大雪覆盖就像得了一场小感冒。
不好不坏,自体产生的热度和外界的凉交织,造成一种无法适应的难受。
“所以我们要尽快赶路。”第一个下车的男生提步向前走,拐入一侧小道。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自从听说了Z市,我就一直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样好?”
“不对呀,据说,那里也不是海拔最高的地方,飞哥,我们真的只是去看看吗?”
后面队友们迅速跟上。
“我们不是去看看,难道要定居在那里吗?”另一个男生不以为然。
“照这涨潮的速度,大概我们最后都会住在船上。”
想到最后的险阻,后面三人不由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最前方的男生不在意道: “别想些有的没的,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继续赶路。”
随后他几步跃开一大段距离,后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下稍定,反正,活一天是一天。
越是接近S市,周围越是像被什么暴力刨过一般。
一路过来,不论是路道边,还是角落里,都看不见一处绿植鲜花。
队里有人感叹,“看来老人口中的灭世余波还在,植物生长过慢,长到一半又夭折枯萎,这是不给人类活路呀。”
另一人暗自心惊,面上不显,只道,“进了城市再看。”
连奔带跳地,绕着近路两个半小时,几人终于出现在城市大门口。
S市的标志早已被摧毁。
眼前虽说谈不上满目疮痍,但墙体倒塌大半,路面坑坑洼洼,场面十分凄凉。
本来以为没什么活人出来活动,结果一行人踏入百米范围,就看到某些巷道边上,或坐或躺着一些老人。
有男有女,风烛残年的年纪,有的身着单薄,有的衣料厚实,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风光。
本来以为就这几条巷特殊,结果四处一张望,男生们齐齐傻了眼。
这样的老人,几乎每条巷子都有,他们颓废,目光呆滞,像是被人刻意遗弃的。
越往里走就越多,甚至有些躺在地面上的,悄无声息。
“这,飞哥,他们......”本来以为他们福利院出身的,已经足够凄惨,万万没想到,有些人的处境,更是艰难。
“世界向来这样。”
为首的男生垂眼,步伐不断,扫了一眼四周怔愣着,连呼救都不会的、等死的人,
后面的男生们心情沉重,目光一一巡过所有角落。
恰在这时,一股酸腐味传来,其中一人鼻子翕动,立时惊叫出声,“是尸臭!”
不等他人回应,他又转头细细扫视,最后确定目标。
那处半阴暗的地方伏着一个人,身上多处衣物爬着恶心的蛆虫,苍蝇乱飞。
那股腐烂的酸臭味儿正是从那死尸身上逸出,一阵一阵地窜入鼻翼。
“咕嘟——”
男生咽了口唾沫,内心微颤,虽然一路见识不少,但这座城依旧让人感到惊悚。
破落寂寥的城市,坍塌半毁的楼房,呆滞沉默的老人,微黑的天以及腐烂的尸体。
往里走,大厦林立,地板的阴影和风声更重,没有老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看他们。
活像是一尊尊没有意识的机器人,死尸出现也越来越多。
“确实不太对劲。”
走在最前头的人停下脚步,他不仅没发现一辆车子,就连其它交通工具都没有看到。
像是被人提前清过场,只为困住这些年迈的老人。
这些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老人有的看着还不到七十的模样,不应该成为家人遗弃的对象。
就算遗弃,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将家里老人弃养,世界上,总不能一个孝子孝孙都不存在。
“我也觉得这座城市不太对劲,他们好像电视里说的,中邪了般。”说话的是相对胆大的,唯物主义的男生。
在队伍停下后,他还尝试去和其中一名老人搭话。
那老人满面皱纹,长相破败,瘦骨嶙峋,眼睛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
听他说话,嘴巴跟着嗫嚅了几下,却没回复半句话。
等他再问,又见对方嘴唇动了动,口都张不开的模样,最后依然没能发出声音。
“真的很奇怪。”
男生归队后,瞥见那老人依旧静静靠在墙边,身形妪偻。
“找车。”
在几乎窒息的氛围中,几人不自觉噤声时,为首的男生重新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