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尉缭子这个份上。
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一件事。
那就是……
九州华夏的未来走势,究竟是什么?
尉缭子原以为在大秦的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王道帝国。
才是青史唯一的选项。
所以。
他设下了天命局,只为推波助澜,却也牵连了很多人。
尉缭子对此感到愧疚吗?
或许是有一点儿愧疚的。
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青史翩然一页,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尽覆其中。
包括尉缭子自己也一样。
所以他是个标准的……无情之人!
用俗话说就是尉缭子没什么同理心,十分凉薄,对亲人、朋友、百姓……乃至于自己,他都是一以贯之的凉薄。
然而。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却用一生去终结霸道,重塑王道。
想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爱无情了吧。
其只对华夏文明的走势负责。
绝不会拘泥于同情哪一个个体,甚至于群体。
东郡万余士卿。
曲阜孔氏三族。
以及稷下的儒家八脉……
除了荀子一脉以外。
哪怕稷下所有人死绝了。
尉缭子也不会露出半点动容之色。
那么他偏袒荀子,就真的只是因为挚友之情嘛?
当然也不是。
在尉缭子的眼中,至亲之人都可以如同草芥,所谓挚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尉缭子之所以在意荀子。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未来扎根于九州大地的王道,必须得用荀子之制。
此乃他与许尚的默契共识。
尉缭子坚信……
无论子思齐、子张正和商山四皓再怎么闹翻天,亦或者不知进退。
顶多也就是多牵连一些稷下的无辜之人。
反正荀子一定会安然无恙。
毕竟外儒内法……
总得有个【儒家正宗】去扛起外儒王道之名!
荀子之制是首屈一指的最优选。
公羊派也挺合适,奈何生不逢时,早了二十年。
至于许尚究竟敢不敢在稷下大开杀戒。
尉缭子表示他从未怀疑过大秦的长戈,够不够锋利……
曲阜孔氏号称春秋先贤的嫡系后裔,现在不也照样上了断头台?
怎么?
你子思齐、子张正和商山四皓,就真比曲阜孔氏的名头更硬?
不见得。
终归是不上称没有二两重,只要上了称……哪怕一千斤都打不住!
……
典院中,石桌前。
荀子从尉缭子冷冽的语气中,也反应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答应一定会给到子思齐该有的提醒。
后续。
两人又推测几下子张正若是上场,究竟会选取怎样的议题。
那么问题来了。
子张正偏向儒家哪一类呢?
答案是博士仆射淳于越,就跟子张正走的同一路线。
用四个字便可形容:托古改制。
效仿上古,沿用前朝。
从某种角度来说,仲良氏也是这个路线。
只不过子张正的托古改制,肯定要更加的彻底一些。
尉缭子对此自然是十分的不屑一顾。
他是个非常倾向于贴合未来大势的人。
若总把眼光看向前朝、上古……
尉缭子觉得这根本就是固步自封。
不过子张正的能力还是非常强的,这点毋庸置疑,不然其也做不到儒家八派之首的位置。
就这样。
荀子和尉缭子的插曲很快结束。
数日后。
稷下司法辩经正式开始。
最先到来的便是小说家:虞蓬……
没错。
霸王虞姬的那个虞。
传至虞舜时代,分支渊源还有姚、妫、姬、子等等。
反正虞姓在中原也是颇有份量。
虞蓬作为当下的小说家之首,他于在野的名望还是相当高的。
却也仅限于在野。
因为诸子百家之中,小说家被视为九流十家,也就是俗称的不入流。
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四处宣扬,顶多代表了一部分的民间舆论和风俗,却难登大雅之堂。
由此可见。
子张正、子思齐亲邀小说家虞蓬,着实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虞蓬理所应当的会站在他们的一边。
再者。
临淄民间,抹黑秦廷的话题,非常有讨论度。
这也是虞蓬一贯的把戏,与赖以生存的根本……
另外道家人宗的鹖(he)冠子也来了。
道家现分天人两宗。
天宗坚持出世。
人宗属于出世之后再入世。
论及格调位份,天宗绝对的高高在上,可人宗在民间的影响力却在逐年攀升。
道家唯一的缺点就是……门槛太高,故天人两宗的弟子都很有限。
至于鹖冠子本人。
人如其名,以鹖羽为冠。
其所着的《鹖冠》共计十九篇,被诸子百家共称联属精绝,深为奇奥,为六国竞士先鞭。
总结两个字:牛逼!
话说很不巧的是……
鹖冠子来时正好与阴阳家当代魁首邹奭(shi)撞到一起了。
众所周知。
阴阳家跟道家一向不怎么对付。
或者说。
阴阳家属于诸子百家中的孤儿学派,人缘奇差,几乎就没有交好的百家同僚。
眼下冤家路窄,难免犯呛。
只见身材矮小的鹖冠子一抖道袍:“原来是小邹啊!你怎么在这?据我所知,子思先生和子张先生,应该没有请你吧?”
鹖冠子的辈分比邹奭要高出一辈,故以倚老卖老一下,也是够格的。
对面。
“不瞒鹖老,他们不请,不代表我阴阳家就不能来了。”
邹奭身材高挑消瘦,岁至中年,其穿的是五行袍服,身后还跟着两个童子童女。
邹奭:“鹖老有所不知,我现在可是即将升任为秦廷钦点的国师之职,此番理应前来为关中贵卿摇旗。”
邹奭是半点儿也没瞒着。
也确实没必要瞒。
嬴政已经开始着手抬高阴阳家的位份与影响力,从上古巫礼、阴阳学说、官方宣传、观星祭祀等各个层面。
反正除了炼金制药……
阴阳家要不了多久,就会全面开花。
届时。
邹奭就是妥妥的大秦国师。
阴阳家也势必能够力压道家一头,所谓人宗在他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了。
“呵呵!狐假虎威,为虎作伥!”
鹖冠子负手:“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秦廷倒行逆施,若再不悬崖勒马,注定人心尽失。”
“尔等肖小之徒,自诩骤然得势,殊不知是在助纣为虐,迟早自食恶果。”
“邹奭,莫要怪老夫没有奉劝你,秦廷绝非是什么好的归宿,你若现在回头,或许阴阳家还能有救……”
“不然,若阴阳之名,败亡在你的手中。”
“他日,你又将如何面对邹衍的泉下有知?”
……
邹衍。
阴阳家的开派祖师。
然邹奭和邹衍却并非血亲关系,两者属于同姓同脉。
“鹖老,莫要说这些没有用的。”
邹奭施施然的道:“百家在野,若无皇家提携,何时才能更进一步?”
“明明是尔等的思想过于守旧,却反倒说我投靠秦廷,实乃助纣为虐!”
“着实是可笑至极……不如这样吧,鹖老我们打个赌如何?若这次秦廷胜了,我要你道家人宗的珍藏之剑:湛卢!”
……
名剑湛卢。
春秋欧冶子所铸。
道家庄子曾言及一柄名剑,分做:庶人之剑、诸侯之剑和天子之剑。
湛卢就是妥妥的诸侯之剑,偶然间被人宗所得。
天子之剑则当属太阿!
昔年楚王的佩剑,后楚国败亡,太阿也被嬴政随身佩戴,故方称:天子之剑。
“若儒家和民意胜了呢?”
鹖冠子把头昂的老高。
没办法。
他与邹奭之间的身高差距,着实有些大。
“假设此番儒家代表民意获胜,成功救得先贤后裔的孔氏一族,你邹奭就必须得立马带领整个阴阳家脱离秦廷,弃暗投明!”
鹖冠子看不中阴阳家的任何东西。
他唯一的要求。
就是希望阴阳家莫要受到秦廷的唆使和利用。
好歹阴阳家也是从他们道家脱离出去的。
他鹖冠子秉持着悲天悯人的观念,同样不想看到阴阳家彻底的误入歧途,回头无岸。
“好说,一言为定!”
邹奭已经提前跟许尚见过面了。
他表示就凭夫子的才识底蕴,与境界道行,此番辩经完全就等于飞龙骑脸……
怎么输?
什么子思齐,子张正,商山四皓,统统都是浮云!
而许尚之所以能够火速折服邹奭,凭借的依旧是格物。
依旧是格一片落叶。
可知天地引力,四方磁场。
由磁场定出司南和罗盘。
司南直指未来的大航海开拓诸事。
罗盘则是用于风水堪舆,正好能够压制儒家的那套愚民思想方针。
邹奭听完之后,自然感觉他们阴阳家越发的前途无量了。
原本大行巫礼,天命三分,五德始终说就已经能够让阴阳家……彻底的咸鱼翻身。
现在再加上大航海和风水堪舆。
邹奭表示他已经看到了阴阳家平步青云,一路起飞的将来!
试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
邹奭又怎么可能不被许尚折服。
而且。
在邹奭眼中,儒家瞧不起他阴阳家,他其实同样看不上整天之乎者也的儒家。
一群整天只知辩经争论的腐儒。
光特么打嘴炮了!
有个蛋蛋用!
只有像夫子那般参悟出前人未知之概论,再应用于现世之中,这才是真正的造福苍生。
因此。
邹奭现在才会毫不犹豫的跟鹖冠子立下赌约,胜之可得名剑湛卢,届时献于夫子,喜上加喜,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
阴阳家真的非常善于走上层路线。
人情世故算是被他们玩明白了。
……
待曜日爬上枝头。
稷下学宫的广场内,已经逐渐满席。
东道主儒家八派齐至。
包括荀子和颜产都来了,子思齐和子张正是这次的辩经主角,他们肯定也都早早的到场。
其次便是仲良氏、公羊派、漆雕氏、乐正氏。
另外还有荀子的几个徒弟……
包括首徒毛亨也来了。
此等盛况。
毛亨不愿错过,所以硬顶着老脸肿上天的伤势,他也要亲临现场。
其余还有孔门四圣、十哲、七十二贤的部分嫡系后人,反正儒家现今有份量的人,几乎全来了。
再观位西方的席位。
分别是以虞蓬为首的众多小说家,以及法术派一人,法势派一人……名家公孙龙和他的小孙女儿。
原本也预留了墨家的位置。
奈何发生了刺君之事。
墨家也就没资格参加了。
所以法术派和法势派才会到场凑人头。
不然。
按照子思齐的设想,他是要把旁听席位全部安排成民意代表的。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
秦廷也没有把墨家刺杀之事太过大操大办,反正该抓的人已经抓到了,后续就是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没必要再搞什么全城大搜捕啥的。
南方席位。
便是此番的重要站台人员,商山四皓,以及人宗鹖冠子、木虚子、凌松子……反正就是一堆子,全是老头儿……还有几名隐仕,两个农家贤人等等。
北方席位。
许尚、嬴政、扶苏、屠雎、华阳太后等等,陈平也在,不过位置比较靠后。
禹陵姒氏也到了,来了两位长者。
一开始子思齐还想把禹陵姒氏安排到别的席位,但两位禹陵长者坚持坐在扶苏身边,就跟两大护法似的,搞得子思齐甚为无奈。
最后便是以邹奭为首的阴阳家众人。
如此。
人齐,开场。
荀子率先登台定了个基调。
无非就是一些真理不辨不明的话,还有涉及曲阜孔氏的天命极罪,究竟要如何审判之,总得有个确切的说法。
随即。
子思齐起身登台。
许尚也抬步来到了今日专属于他的辩经席位……
“诸位,临淄城现有官方推栏,每日详尽公示泰山辩经的全过程。”
许尚率先开口道:“孔谦虽已身死,但其裹挟叛逆尉缭子,又暗中布置东郡陨石案,以至大秦战火重燃,九州民心动荡,举世难安!”
“此等板上钉钉的天命极罪,若不严惩,我大秦何以向四海万民交代?”
“固然曲阜孔氏乃先贤后裔,然法不容情,更不容数典忘祖之辈!”
“曲阜孔氏早有前科,背商、离宋、忘鲁,仇楚……不臣反骨,代代都是昭然若揭!”
“而今孔谦、孔鲋又一再忤逆祸秦,先有鲁壁藏书,后有东郡陨石案!”
“他们仗着自己身上的先贤血脉,又自诩肩挑华夏文脉,道统加身……然所行之事却是无法无天!”
“今日,我作为关中隐仕,代表秦廷论罪之。必须得对孔氏一族,做出严正的司法裁决,唯有给予重惩,方可以示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