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鲁莽拙笨的柳金彪出乎人们的意料,果断地卖掉了自己的杂货铺。
在太平镇下街的黄金地段——
下场口十九级台阶右边买了三通楼房,其面积是伏龙乡杂货铺的三倍。
他新买的楼房是太平镇下街的咽喉所在,与贯通东西的马路相连。
是南来北往,出入太平镇的商旅的必经之地。
对于生意人来说,这个位置无疑抢得了发财的先机。
此前柳金彪只给他认为十分可信的三个人通过气。
一是父亲柳老爷,二是香茗楼的高先生,三是二哥柳金虎。
柳金彪深夜到香茗楼叫醒睡梦中的高先生时。
高先生大吃一惊,以为有什么重大事。
听完柳金彪的打算,他捧着白铜水烟壶沉思了半晌。
才说了一句令柳金彪怎么也揣不透的话:有时候钱多了害人!
柳金彪当然没有把高先生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认为之所以给他通气,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重。
而并不是要他给拿主意,银子说什么都是自己的。
柳金彪跟二哥谈到要在伏龙乡买房做生意时,金虎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他知道单从生意的角度来讲,三弟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但他总隐隐觉得太平镇与伏龙乡不同,从民风纯朴来看。
他觉得伏龙乡的人比太平镇的人可信,适合做生意。
更为要命的是,他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
认为太平镇在不久的将来必将有一场巨变,这些感觉都是大哥金龙暗示给他的。
对于金彪的打算,金虎虽然觉得不妥。
但又说不出任何理由,他怀着若有所失的心情道:
“三弟,太平镇下街的位置的确不错,有发展前途。”
“但是我认为生意主要是在人缘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虎的态度不明朗,柳老爷的态度就十分鲜明,他只对金彪说了这样一句:“
“丢了老字号,丢了老主顾,另立炉灶。”
“光正名都十分难的,我劝你不要得陇望蜀,到头来成了猴子扳包谷……”
柳金彪对一向胆大的父亲如今的短见感到好笑。
他大讲特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太平镇比伏龙乡大。
太平镇柳氏族人占据场口人数十之二三。
在太平镇开一个杂货铺比在伏龙乡的优势好得多。
听得柳老爷心里极不舒服,他将白铜水烟壶轻轻搁在黑漆雕花大圆桌上,无可奈何地道:
“俗话说,子大父难为,为父也许是真的老了。”
“今后凡事不必给我说,你自己定夺就行。”
“但是生意场上的信誉,你万万是丢不得的!”
柳金彪买房这件事没有过分张扬。
按以往惯例,在街上买房的人少不了邀请街上的要人、邻舍、保长、甲长之流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柳金彪只请了高先生当墨笔师爷,在三碗倒与卖方一家立约、画押、兑钱。
末了叫王麻子整了几个小菜,就万事大吉。
就连他隔壁的贾豆腐和鼻子底下的雷街仲也没请。
金彪的这一举动,引来了众街坊的议论:
“他妈的这小子太吝啬,所谓‘铜钱四方一个孔,犹如井口一方天。”
“进去要靠众人耸,出来要靠朋友牵’,远不及他爹会做人!”
仁国三十七年正月十二日,太平镇春阳灿烂,寒气已逐渐消退。
通街家家户户的门框上的春联还洋溢着节日的余韵。
房屋下的檐灯千姿百态,形状各异,给人一种吉祥喜庆的感觉。
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到正月十六,到了夜间,檐灯内的油灯就齐刷刷地亮开。
太平镇通街就呈现出一派节日的辉煌。
白天,狮子、龙灯、车摇妹从初一开始,一直闹到十五才心有不甘的消失。
到了正月十六的清晨,通街檐灯差不多会突然失踪。
当然谁也不会去查究它的下落。
到了那年的冬、腊月,如果有人请你去喝满月酒,那就证明你的檐灯当初到了这家。
并让这家获得了一个渴盼已久的小生命。
这在太平镇早已成俗,久婚不育的人家到了正月十五的夜间,便请了有儿有女的青壮年男子去偷檐灯。
到了这年的深秋,这家人如果真添了儿女,这“贼”便立了头功。
他便去邀请丢失檐灯的主人去添丁的人家吃满月酒。
酒足饭饱后这“贼”还会得到一个红包。
所以檐灯的偷与被偷,都是一件喜庆的事。
当然,生儿育女与屋檐下的檐灯是没有必然的关系。
所以也有偷了两三年也不曾怀孕的,于是“贼”就不再为其服务。
因为他们明白那是劳而无获的买卖,自然不愿白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
今年的正月十二似乎与往年不一样,太平镇通街的人差不多都沉浸在莫名的兴奋之中。
就连与往年一样的阳光,洒在众人的脸上,都让人感到特别亲切。
春阳灿烂的仁国三十七年的初春,天空格外晴朗。
香茗楼却例外地停了业,今天是老板高先生和柳老爷的大千金柳金玉结为百年之好的大喜日子。
高先生处事低调,反对张扬,主张一切从简,这与岳父柳老爷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柳金玉也是开化之人,她也完全同意。
对自己的婚事,高先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而且也非常清上级组织即将在武池县发动武装起义。
那必将是一场流血的牺牲,如果柳金玉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他吴亦高是如何也不敢谈婚论嫁的,虽然他曾答应过柳金龙要好好照顾妹妹柳金玉。
问题的关键在于,柳金玉也同样信仰上了高先生信仰的组织。
他们有共同的追求,从某种角度来讲,柳金玉是欣赏高先生的信仰才深深的爱上他的。
于是他们的结合,完全是一种超越庸俗婚姻的结合。
虽然高先生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是对柳金玉的这种不一般的深情,是无法拒绝的。
树大招风,柳家屡遭变故,而高先生在太平镇所干的一切。
也早就有人盯上了他,所以对人生只有一次的婚姻大事,他们也是变得格外谨慎。
李二哥始终是柳老爷心中的一块心病,从他砍伐他的柏树这一点来看,就并没有把他柳玉常放在眼里。
柳老爷更清楚的记得李二哥在夏娘出殡前一天晚上。
尽管不少人暗示李二哥应该就砍伐树林一事给柳老爷略表谦意,但他却端着酒碗呵呵一笑:
“柳老爷,如果大少爷真通红党成了气候,一切都是共产共有。”
“你的即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根本不用分彼此,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