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放羊回来,看到母亲坐在炕头叠元宝,旁边的木盘子里堆着纸做的元宝。
他有些惊讶,娘不是最不喜欢糊弄鬼的事了吗?
她总说浪费钱买纸钱,那一世的人能不能收到都不一定。
娘还说自从爹去世之后,她从未梦到过他,说明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现在,桌子上竟然放着很多纸,颜色还不一样。
“娘,你这是做什么?”三娃看着她叠元宝的动作很熟练,不由问道,“娘还会叠这个?”
“你赵大娘教的,”宋春雪抬头笑道,“你饿了吧,今天挺热的,去厨房吃碗凉粉吧,我待会儿再做点摊饼子吃。”
听到有凉粉吃,三娃露出笑容,放下东西就往厨房走。
娘做的凉粉很好吃,用荞麦碾过的粗粉磨,一遍一遍揉搓然后过滤,要花费很久的功夫。
以前娘不怎么爱做,因为费时费力,还浪费粮食。
吃一次凉粉需要的东西,能吃好几次荞麦面节节。
当他跨进厨房,看到案板上晾凉的凉粉时,口水禁不住往下流。
他迅速洗了手,将菜刀在水中淹了一下,切凉粉的时候不沾刀。
将透透亮亮,很有弹性的凉粉放在碗里,用炝锅浆水一浇,再放一勺油泼韭菜,撒点盐,三娃便迫不及待的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凉凉的酸酸的,夹一筷子凉粉放进嘴里,香得他恨不得连碗都吞了。
三娃一口气吃了三碗。
“嗝~”
他满意的摸了摸肚皮,端着一碗切好的凉粉来到北屋。
“娘,你先吃吧,我来叠。”
“不用,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叠元宝虽然不是力气活,但也累人。
三娃放羊回来本来就累,还从水窖里吊上来水给牲口,又将水缸都填满了,他就该躺下来歇着。
但三娃没有回屋歇着,而是坐在炕头边仔细学,试了两三张裁剪好的纸片就学会了。
“娘,今年我爹的忌日,二哥不在家里,大哥也分出去了,也不知道老四那天回不回来。”三娃有些伤感的开口,“没想到他都走了九年了。”
宋春雪看了他一眼,这代表着他放羊放了九年多。
她不由问,“你还想读书吗?”
三娃一愣,随后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你不是说给我看好了媳妇,要让我早点成亲吗,读书也就是浪费钱,我又不可能去考试。”
“怎么不能,只要你想,我把你卖羊的钱拿出来,你去读书考试,成亲又不耽误。”
三娃直直的看着宋春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娘最近对他特别好,好得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用那么费事,反正我就是个放羊的,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三娃埋着头叠元宝,“你忽然对我这么好,不习惯。”
“……”宋春雪的心被刺了一下。
被冷落久了,忽然被偏爱,他会患得患失。
“这两天你大哥打你没有,他有没有偷偷找你?”宋春雪不放心,以前的三娃就是个受气包。
“没有,他看到我不说话。”三娃闷闷的道,“大嫂骂我了,但也不要紧,我就是觉得,这个家不如以前热闹了。”
何止是不热闹了,终究会散的。
这话宋春雪没说出来。
“你见过夏木兰没有?”
三娃的脸猛地红了,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看来是见过了,宋春雪也跟着笑。
“好看吗,是不是很能干?”
三娃认真思索片刻,“她骂我是个哑巴。”
“……”她差点忘了,三娃见到女娃娃就不会说话了。
以后是,现在更是。
“那你下次跟她说几句话,”想到什么,宋春雪又道,“算了,也不用说,免得庄子上人说闲话。”
“嗯,我以后躲着她,王家二媳妇问我了,说的不好听,传到她姑姑的耳朵里不好。”
宋春雪惊讶,没想到他还能想到这些。
以前三娃不怎么说话,这段时间经常会跟她聊两句有的没的。
看来,他本来不是这么沉默寡言,只是她的另眼相待,让他不得不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宋春雪给他烧汤烧得很勤快,早上给他两个荷包蛋。
三娃一开始不要,后面渐渐不再多说什么,做了就吃。
四月初,孩子他爹的九年忌日纸到了。
宋春雪买了纸房子和纸人纸马,还有一捆纸钱,庄子上的人也来了。
她给大家做了猪肉粉汤,他们来的时候都带着白纸,帮忙举着纸人让阴阳先生写祭文。
大家都说有纸人就要请吹响唢呐,不然纸人到了地底下是死的,使唤不动,宋春雪忍痛请了一次。
反正还是最后一次了,就让孩子他爹在地底下开心一回。
老大作为长子,披麻戴孝端着盘子走在最前面,脸拉得很长,跟谁都不说话。
直到烧完纸,老大江夜铭回到家里,便钻进草窑里哭了。
他哭得很大声,庄子上的人还没走,等着再吃一顿肉汤粉。
正在厨房收拾东西的宋春雪在心里冷笑。
三娃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冲进来就跟她道,“娘,我大哥哭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不就是想分地吗,借着这个机会,让外人给他做主,让大家觉得我亏待了他。”她哼笑道,“你别管他,别人问什么你照实说就好,他打你的事也别瞒着,知道吗?”
三娃似懂非懂。
他觉得,那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宋春雪解下围裙走出院子,看到庄子上的人拉着老大从草窑出来。
“宋家媳妇,你不是一向最疼老大吗,怎么分了家不分地,是想饿死他们吗?是不是三娃撺掇的,他威胁你了?”
李广正在后面加油添醋,“虽说你将来还得靠三娃养活,但老大若是没有地可怎么活,他毕竟还是你的儿子,你忍心吗?”
庄子上的人听风就是雨,竟然已经传成什么样了。
宋春雪安静的听着,淡淡的打量着老大,仿佛打量着陌生人似的。
如果之前她对老大很失望,那现在,她彻底不想管他了。
这个儿子,不认也罢。
前世,老大不想给她一点吃的喝的,也不想给她一文钱,却让庄子上的人同情他,装了二十多年的老可怜人。
如今她才明白,老大会装可能是天生的。
“娘,你就分我一点地吧,”老大吸着鼻子可怜兮兮道,“之前我打了三娃不对,但你不能不给我地啊,他又不会种地,将来大家都要跟着挨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