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愿意留在乔木木的人生里,永远代替她的原因。
因为乔爸爸和乔妈妈虽然喜欢吵架,却不会说狠话伤对方的心,顶多只是耍耍嘴皮子,过过嘴瘾。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的,反而越吵感情越好。
她还是叶夕然的时候,其实很擅长吵架,但没有人知道,其实私下里她非常害怕跟人吵架。
比起被对方恶语中伤,她更害怕那个口出恶言的自己。一跟人吵架,她就会不由自主的进入战斗状态,丑态毕现,每当她看见别人吵架,厌恶那个口出恶言的人时,只会更加厌恶曾经出口伤人的自己。
就像她曾经和自己的父亲吵架——其实她都不愿承认那是她的父亲。
他永远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只懂得发号施令,每当她看见别的小女孩躲在爸爸怀里撒娇的时候,她都十分羡慕。可惜,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之间不像父女关系,更像是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她只有听从命令,才能免去所有精神攻击。
在她父亲眼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到后来,她都开始怀疑,究竟什么才是成功呢?事业上的成功,还是金钱上的成功?所以她能靠演戏挣钱后,就跟父亲断绝了关系。也不算正式绝交,她还是会定期给父亲打一笔钱,所有节目,还有他的生日。
既然他觉得挣很多钱是成功,那她就用钱来证明自己的成功。既然他觉得事业达到巅峰是一种成功,那她就演好每一部电影,每一个角色,把演员的事业经营到了极致。
可是她真的成功了吗?
不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成功,因为她一点儿也不快乐!
在她心里,乔爸爸和乔妈妈这种人生才是真正的成功,他们不需要太多金钱,不需要太多物质上的东西来武装自己,只要简单的温饱就可以。
来了乔家后,她没有再跟谁吵过架,她渐渐不那么讨厌自己,也不再害怕吵架。
乔爸爸最好玩,他看似每次都会很怂的认错,但他认错,并不是因为吵不过乔妈妈。
他逻辑能力很强,乔妈妈不生气的时候跟乔爸爸讲理,是从来讲不过他的,只有被说服的份。乔爸爸因为爱乔妈妈,才会故意在乔妈妈面前认输,看见乔妈妈开心,他就会特别开心。
他不需要通过吵赢了乔妈妈来证明自己是强者,他甘愿将一家之主的地位让给乔妈妈,只为了让她能有底气的跟自己吵架,因为他要成全乔妈妈那别扭的自尊心。
她在叶夕然的世界里,渴望而不得的那些快乐,在乔木木的人生里全部都得到了。一杯茶,一杯酒,一顿晚餐,还有躺在沙发上,把头枕在乔妈妈大腿上看电视,这样微小的快乐,都能让她很满足。她真正要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就像此刻,家里的两个女人穿着睡衣,一人一罐啤酒毫无形象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唯一的男人,还是个刚出院不久的病人,正在厨房殷勤的搞卫生。
乔妈妈捏着乔木木受伤的那只手,问:“你手指头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被门夹了,好痛啊,妈妈你别问了,你不问我还能忘了手疼的事,你一问我就想起来了。”乔木木把手伸到乔妈妈面前,让她帮忙吹吹。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夹到手,这么蠢,也不知道像谁!”乔妈妈朝厨房的方向瞪了一眼,心疼地帮乔木木吹吹手。
乔爸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还带着笑:“反正好的都像你,不好的都像我呗,总不能像到别家去!”
乔妈妈把乔木木的手放开,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一副要跟她促膝长谈的架势。“你说他这个人吧,平时我跟他说什么,他都装作听不见。可是我要刚说他半句坏话,他就能马上听见,这是什么毛病?”
乔妈妈一边说,一边把啤酒罐捏得咔咔作响,仿佛她手里捏的不是啤酒,而是那个不听她话的乔爸爸。
乔木木喝了口啤酒,赶紧转移了这个话题,这个家就没有正常人,大家都有毛病,谁都别说谁。但是这话她绝对不敢跟乔妈妈讲,只好问她:“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
“你们为什么吵架?”
热闹地餐厅里只有林靖这一桌是安静的,杀青宴上,欢乐地笑声喧腾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已经有人在商量吃完饭后去哪里唱k续场。
徐睿向林靖解释:“是她说让我来问您的。”
今天聚餐,所有人都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只有林靖依然坐得背脊挺得很直,哪怕是端起酒杯喝酒的姿态,都能看出来这个人有过于严重的强迫症。
“是她说跟我吵架了,才不想演《相思赋》?”林靖的声音携着倦怠,目光却依旧冷清理智得像是绷紧的弦。
徐睿端起晃晃荡荡的酒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笑着说:“她虽然没有直接这么说,但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意思。师父,拍电影这事情上,我还得多向您看齐。但是在琢磨女人心思这方面,您还是得多听听我的。”
林靖收回停在徐睿身上的视线,淡淡的说:“我跟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徐睿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猜错了。
林靖性格不好相处,他很容易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不加掩饰。有些事情,他心情不好,就不愿意解释。但只要他肯解释的事,就一定不会说谎。
“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把她当成叶夕然,担心自己的臆想会影响到正常的判断。”
餐厅里明亮的灯光映在他瘦削的面颊上,深邃的五官宛如摆在博物馆里的精致雕塑。眉心处无法展开的皱痕,眼里散不去的红血丝,以及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静脉血管,越来越宽松的衣服,都在不加掩饰的宣告着他心里说不出的伤痛。
“师父,心里有一个人值得怀念,其实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但是为了思念一个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影响到正常的工作,你应该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林靖沉默了几秒,压低了声音:“你也觉得我有病?”
气氛没由来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徐睿端起杯子里的红酒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口,边喝边在心里骂道:“该死的叶夕然,死了还不肯放过我师父。”
林靖从来没谈过恋爱,对叶夕然是第一次动心,他这回是伤得狠了。
外人只觉得他这几个月说话越来越随性,脾气越来越不好,只有徐睿能明白,他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已经是拼尽了所有力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在等着叶夕然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憋着一口气想向叶夕然证明自己的能力,徐睿估计他也会像前段时间新闻里报道的那个男人似的,因为妻子去世,他二十多年没出过房门,不肯见人。
“师父,正常人有点心理疾病,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正常生活中,谁他妈是正常的呢,那些看似很正常的人,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林靖微微垂眸,下意识的在细想他这句话。他发呆的时候,其实很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男孩,虽然身体已经是高大的成年人,偶尔却还保留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气息。
徐睿见他不排斥这个话题,才继续跟他说:“现在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太多了,我媳妇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晚上睡不着,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我也劝她去看心理医生。”
“我并不排斥看心理医生。”林靖轻笑一声:“我确实病了,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除了她,没人能治好我的病。”
而且,他不愿意跟陌生人谈起她,就像洁癖重度患者很难去触碰别人的手,固执的认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之后,都是不干净的。
他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这段心事,因为那也是对叶夕然的玷污。
今天愿意跟徐睿提起,也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天,他究竟为什么而活着。徐睿说得没错,对叶夕然的思念可以藏在心底,不能影响正常的工作。
他要好好工作,成为足够匹配叶夕然的男人,哪怕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从新建好的地铁站出来,一股冷风迎面扑到乔木木的脸上,这才刚到十月,恒丰市的气候就迫不及待的朝冬季靠拢。乔木木看了看手机,后悔答应林靖,出来跟他见一面。
但是这个人一直打她电话,甚至给她发消息说,如果她一直不接电话,他不介意直接到她家去。
乔木木想,如果她有足够的钱可以换房子,宁可搬家也不要跟林靖见面。她自问,从来都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如果林靖当初否定她之后,选择的是别人,她还能够原谅。但是林靖居然选择了褚雨薇,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
哪怕林靖不知道褚雨薇跟她之间的恩怨,她心里也觉得难受。
乔木木走进林靖约的那间咖啡厅。
咖啡厅现在还没营业,但她走进去也没人拦着,林靖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容易就可以看到。
乔木木走过去,仰头看他:“我来了,有话快说。”
林靖展手,微笑着看她:“坐下谈。”
乔木木坚持要站着跟他说话,好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十月上旬,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了街道两侧,一片树叶飘落至窗前,林靖捡起落在窗户旁的银杏叶,抬起头,用漆黑的眼打量着乔木木。
他将手里的树叶递过去,说:“送给你!”
乔木木看着他指甲修剪整齐双手,嘟囔着说:“给我干什么,我又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那我把它给扔了?”林靖作势要将树叶扔到窗户外。
乔木木以为他真的扔了出去,不由自主的探头到窗边去看,满脸的后悔。
直到林靖将树叶重新递到她面前,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林靖怎么知道她喜欢银杏树叶呢?她喜欢用银杏树叶做书签这件事,连褚雨薇都不知道。
下章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