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木代路小雨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老老实实按着林靖的要求演戏,她是个技术成熟的演员,很容易能达到林靖的要求。
乔木木的部分拍完后,林靖坐在监视器前愣了很久,他想起了从前的事。
别人都说林靖是才华横溢,说他靠既被祖师爷眷顾,又被老天爷宠爱。可是除了叶夕然,没有人知道,他也有瓶颈期。
他的第一部剧《欢喜人生》走红后,很多投资人捧着钱来到他面前,希望能投资他的第二部电影。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试站到顶峰的感觉,山顶空气很好,风景很好,静谧幽静,他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成功的喜悦,让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阵风,吹过竹林、溪涧。他看到了鸡鸭环绕的农村小筑,看到了干净整洁的高楼大厦,看到了堆满垃圾的贫民窟,他能看见世间万物,能读懂所有人心,那是他最膨胀的时候,觉得自己最接近神的一刻。
短暂的激动和满足过后,他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有半年的时间里,他只做三件事看书、看电影、写剧本。
林靖感觉自己以上帝的视角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部面貌,可当他真正动笔写一个故事后,却发现自己的知识还很匮乏。
比如他的第二部电影,主角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一生都埋头在实验室里,被家人当成异类,承受孩子的埋怨,可他临死的时候却觉得很幸福。
这个故事等于半个纪录片,因为人物有原型,这个科学家的儿子就是电影的投资人,他看了林靖拍的电影,觉得林靖适合拍摄他父亲的故事。
林靖也对这位科学家充满仰慕,野心勃勃的想要拍出这部电影,但当他真正动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懂的知识还很多,写出来的剧本也很单薄。
他为此深深的感到自卑,并一直陷入在抑郁的情绪里。
那阵子他躲着不见任何人,但他也有拒绝不了的人,比如叶夕然。
叶夕然这个女人一直很自私,她想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全然不顾别人的想法。
她一定要约他出去打羽毛球,用尽一切手段,最开始是恳求、撒娇、辱骂,最后是唠叨。一天二十个电话打过来,偏偏林靖又不好把她从联系人里拉黑,这事搁谁身上不崩溃?
躲不掉,惹不起,只能面对。
这个世界上让他烦心的人太多,叶夕然不是最烦的。
林靖被迫陪叶夕然打球、陪她吃宵夜、听她絮絮叨叨,脑子却还是不停地想着剧本。
那天他们在一个苍蝇馆子里吃饭,林靖不知道乔木木为什么总是热衷于在各种苍蝇馆子里吃饭,她分明不缺钱。那些菜又辣又咸,很多反式脂肪,吃了对身体并不好,可她却满不在乎。
小龙虾、鱿鱼须、凉皮、臭豆腐、锅贴、毛鸡蛋,她什么都吃,简直五毒俱全。
这些东西林靖不敢碰,只默默看她吃,偶尔也会喝点啤酒,吃几颗醋泡花生米。
吃饭的时候,有人在闲聊,说自己借出去的钱,有可能要不回来了,很是惆怅。她的同伴问,为什么收不回来了呢?
对方解释,她妈妈把她这些年的存款借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
从他们聊天的内容里得知,老太太姓周,借钱的这位女士周老太太一生积德行善,张女士年轻时家里很穷,虽然成绩很好,可是家里连吃饭都揭不开锅,更没钱送她上大学。周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主动借钱给她,资助张女士念书,直到上大学参加工作。张女士话里话外,充满对周老太太的感恩。
周老太太一生节俭朴素,口碑品德俱佳,向张女士家开口
借五十万的时候,张女士的妈妈什么也没问,直接从银行取钱,一把交给周老太太,周老太太承诺三个月后一定归还。
谁知半年过去了,周老太太还没有还钱,去催账时,周老太太又说再过三个月。
出门问了邻居才知道,周老太太跟这条街上的邻居都借了钱,最少借了五万,最多的有两百万。原因是她的儿子借了网贷去违法赌博,把钱全都输光了。
邻居也想催老太太还钱,可是老太太已经把所有积蓄都给了儿子,支持他“开大超市”。甚至连家里的房子都抵押给了银行,银行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再不还钱,就要将周家的房子拍卖。
可怜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临老还要露宿街头。
邻桌的人又感叹,周老太太五十岁才生下这个儿子,十分宠溺,因为生育年龄太晚,怀孕的时候孕酮激素不稳,吃了很多保胎药,可能影响到孩子的智商,这孩子从小不爱读书,又被家里宠坏了。但是老太太依旧教他善良,让他做个好人,周老太太的儿子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其实很有礼貌,见了街坊邻居都会问好。
但因为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太过天真,才会被人骗去赌博,输光了家产。骗他的人,先带他去算命,说他八字很好,一辈子不用劳作,也能大富大贵,还把他家里的情况说得八九不离十,说他母亲是过了五十才把他生出来的。
他对算命先生没有不佩服的,然后,那算命的又说,他最近要发一笔横财。然后他相信了算命先生说的话,带着巨款,被人骗去底下赌博场,输掉了借来的钱。
听完这个故事,林靖替老太太感到悲伤,他不想让叶夕然看出来自己的难过,一杯又一杯的喝酒,用啤酒把自己灌醉。
凌晨两点,林靖从苍蝇馆子里醒来,茫然的看着周围。
叶夕然托着腮,把脸凑到他跟前,神神叨叨的说:“小伙子,你喝醉了,晕倒在路边上。人贩子把你捡了回去,把你卖给了我。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每天要替我做饭搞卫生,带孩子,照顾老人……”
可能是喝醉酒的缘故,林靖再也无法忍住所有情绪。他又想了那个可怜的老太太,呜呜的哭了出来。
叶夕然吓一跳。
在叶夕然用湿巾帮林靖擦掉眼泪后,他突然说:“这个世界好丑陋。”
叶夕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这个世界不丑,丑的是人心。”
然后,她话锋一转,又说:“可是,最美的也是人心。”林靖看着她,一脸不解。
“你想知道那个故事的最后结局吗?”
林靖摇摇头,他虽然喝醉了,却还记得旁边说话的两个人,最后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没再聊周老太太的事了。
他不想听叶夕然说瞎话安慰自己。
“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叶夕然又问:“你现在头还疼吗?”
头疼得要炸了,还很想吐,但是他更担心别的问题。
叶夕然仿佛能读懂他的眼神,微笑着安抚他:“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个要脸的人,怕人看见这副狼狈模样,所以没通知你助理来接人,也没打电话给你徒弟。这家店的老板是我朋友,他们不会把你今天的模样爆料给狗仔的。”“谁说我担心了!”林靖闷声说。
叶夕然在他脸上揉了一把,那个时候他的脸有些微胖,印象最深刻的是,叶夕然像搓团子一样揉他的脸,美其名曰帮他醒酒。
不像现在,他的脸棱角分明,一碰就能被骨头戳到手。
“骗人的小孩,会像匹诺曹一样鼻子长长的哦。”叶夕然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话。
忽然,林靖心情没那么糟糕了。他喝醉酒,脱离上帝视角后,才发现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
就像现在,他还会被人当成小孩哄,原来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可以卑微,可以渺小,可以无能,可以软弱。
“走吧,人家要关门了。”林靖释怀了,起身朝外走。
此时的街道十分宁静,连车辆都很少。
那一年,恒丰市还不流行网约车,叶夕然找的这个地方又很偏远,他们站在风口上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出租车,决定慢慢悠悠走回市区。
林靖喝醉酒,脚步晃荡,走得慢。叶夕然身体缺乏锻炼,走半个小时就要休息十分钟,快天亮的时候,他们才走回市区。
其实中途有遇到计程车,但两人仿佛在跟什么较劲一样,非要坚持走回市区,就像两个大傻瓜。
凌晨六点,他们经过一家刚开门的便利店,乔木木非说口渴了,要去店里坐一会儿,喝杯牛奶。林靖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敢说不耐烦,只是默默下了决定,以后要远离这个烦人精,哪怕她是自己的恩人。
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矮小,微胖,鼻头有点塌,一眼看去憨厚老实,很好欺负的样子。
小伙子笑容可掬,做事从容不迫,慢条斯理。
他打扫卫生的时候,动作格外细致。林靖和叶夕然在店里坐了五十分钟,只见小伙子擦了三回货架,那货架被他擦得锃完,光可鉴人。
听他口音,好像是本地人。来他这里买东西的大多数都是熟客,只听他大哥长大叔短,这个叫阿姨,那个叫姐姐,亲热得就像一家人。遇到上学的小孩忘了带钱,他急得哇哇哭,很有耐心的对小孩说不要紧,哥哥请你吃早餐。
他店里有茶叶蛋、面包、包子和粥,自己却舍不得吃。
到了七点,有个瘦小的老奶奶来给他送早餐。早餐特别简单,素面上卧个鸡蛋,擦点黄瓜丝,撒点葱花。小伙子却吃得很香,面汤都喝光了,他把碗洗干净后,让老奶奶带回去。
叶夕然被一碗面馋得流口水,林靖被她逗笑,有点被她可爱到。
等老奶奶一走,林靖感叹的对小伙子说:“你奶奶对你可真好!”
林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他也是被奶奶带大的。
小伙子急着解释:“她是我妈妈,妈妈生我的时候,已经五十二岁了。”
什么?!
林靖脑子里一轰,疑惑的看着叶夕然。
叶夕然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怀疑,然后再次问他:“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