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溪蹙眉,“你仍是埋怨母亲么?还是埋怨我从前对你不好?”
她摇头,“埋怨不埋怨的,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是不想再待在周家了。我经脉尽废,无法再修行,更是难以生育,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废物。留我在周家占了主母的位置,上上下下都不服气。不如你我好聚好散,祝你再寻一个贤妻。”
他审视她神色,好像在分辨她是不是在说气话。
“阿絮,你在气头上,莫要说胡话。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伸手想要摸她的脸颊,被她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
“我没有生气,”她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我真的想离开。”
二人对视,场面一下子寂静了起来。岑知絮毫不退避地迎视他的目光,他深黑的眸中略有惊讶,因为这是第一次,一个女人敢如此咄咄逼人地看着她的丈夫,那一双平日里柔美顺从的眼里,竟隐隐有刀锋般的冷光。
他忽然在她身上,看见了不一样的光芒。
岑知絮知道周灵溪的性格,他虽身处高位,但性子随和,一般不会刁难人。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他又对她有愧,只要她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知道她不是说气话,也不是在开玩笑,他多半是会放她走的。
然而,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周灵溪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深邃,问:“阿絮,我们重新来过,好么?”
“我不要,”她一字一句道,“我要离开。”
他伸出手,又想摸摸她的头。她要躲,可他强硬地按住她的后脑勺,竟还凑过脸,亲了亲她。
她僵着身子,无比惊讶周灵溪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
“你是我的妻子,周家的主母,就算死,也要进我周家的祖坟。”他把她的鬓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仿佛情人之间耳鬓厮磨,“不要再想着走,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后来的事,不必岑知絮说,姜篱他们都知道了。岑知絮被软禁在春山楼,每天周灵溪都会过来探望她。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政务再忙也要抽空过来,有时候还搬到春山楼批公文。岑知絮快烦死他了,终于在姜篱他们过来的那一天,她逮到一个空当,跳下春山楼逃跑。
“事情就是这样,”岑知絮绞着帕子道,“我说完了。”
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好半晌没缓过神来。戚飞白义愤填膺,第一个站起来,道:“想不到灵溪他娘竟然如此恶毒,平日见她和蔼可亲,我还管她叫伯母!我呸,我定要传飞帖回孤剑城,让他们派特使来为你和徐期期主持公道。”
岑知絮眼睛一亮,“真的可以么?若是孤剑城肯出面,一定能把那老妖婆绳之以法!”
二人一拍即合,戚飞白取出纸笔,开始研究飞帖怎么写。
姜篱闲闲出声,给他俩泼了盆冷水,“得了吧你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朔方城是北方第一大城,周氏经营朔方多年,虽称臣于剑尊,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怎么会为了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小妾与周家闹翻。”
戚飞白“啊”了一声,又看向殷识微,“识微,咱俩一同请命,殷家大公子加上剑尊宝贝亲儿子说话,总有人会听吧。实在不行,我找我娘说说?”
殷识微嗓音冷淡,“于事无补,帖子会被丢进废纸篓,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戚飞白蔫了。
姜篱摆摆手,“行了行了,把岑……”
什么名儿来着,她忘了。
岑知絮小声提醒她,“岑知絮。”
“对,把岑知絮捎出城就得了,其他的闲事我不管。”
事不宜迟,大伙儿正要收拾行李,趁周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跑。反正现下没人知道是他们拐走了岑知絮,岑知絮出了城,天高地远,随她去哪儿,若周家真查到他们头上,到时候死不承认就完了。
忽然间,大门被砰砰敲响。殷家子弟还没来得及开门,行驿大门被整个轰开,周家人举着火把水流似的涌进来,把行驿内外团团围住。姜篱几个行李还没收拾好,站在正堂被逮了个正着。岑知絮蒙头想躲,厅堂外全是人,根本无处可逃,只好躲在姜篱背后。
周灵溪和他母亲进来了,那老太君拄着拐杖,一身墨绿底子的团花褂子,腕上还挂一串迦南佛珠,长得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周家子弟搬来软椅,周灵溪搀他母亲坐下,他母亲却不坐,朝着姜篱后边探出脑袋的岑知絮道:“儿媳妇,今日我这个老婆子来,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行驿外头围了好些路人,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老太君顿了顿,说:“平日是我刻薄,苛待了你和徐氏。老身在这儿向你,向她徐氏在天之灵道个不是。你毕竟是周家主母,出奔在外,不像话。若是因为我你不愿回家,我现在便可以同你说,日后我住到佛寺去,日夜为徐氏祈福,只求你回周家来,莫要让我儿被天下人笑话。”
路人都在指指点点,说这老人家舍下这么大面子,向儿媳妇道歉,真是不容易。
正说着,岑知絮的哥哥岑擎苍也来了。他一个大胖子,远远看跟个汤圆似的,侍卫为他拨开人群,他气喘吁吁地挤进来,喊道:“小妹,你这是做什么?纵然婆母有千般错,你也不该逃家。眼下老太君都来亲自向你认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快跟老太君和灵溪回去!”
周灵溪和声道:“阿絮,跟我回家吧。”
姜篱冷笑,这老太君果然有两把刷子,在外面舍下脸面扮可怜,把岑知絮架起来。若她不肯回去,岑家和朔方城百姓也会逼她回去。
岑知絮急得快哭了,扯着姜篱的袖子,道:“不,我不回去……”
萧宁看外头议论纷纷,周家和岑家又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敌强我弱,不管是从局势出发还是从情理出发,他们都不应当把岑知絮带走。萧宁小声道:“萧梨,这是他们家的家事,人家娘家都不让咱带走岑夫人,咱就别管这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