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老太君的马车驶入黑夜。周家四品以上的修者一共五十人，统统随老太君进了荒林寻找殷家马车。修者计算彼此急行速度，推断他们在附近能碰上面。果然，月升时分，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简易窝棚。
    “他们在这里休息过，”修者向老太君禀告，“火堆尚温，看来他们就在这附近了，老太君，您在此稍候，我让人进林子搜查。”
    老太君戴着迦南佛珠的手伸出紫色帘幕，徐徐摆了摆。
    修者点了二十五人同自己留下，让剩下二十五人散入林间。火把幢幢，萤火般散进黑夜里，渐渐消失不见。远处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他们知道朔方城外鬼怪夜行，做了充足准备。虽有鬼怪，但数目不会太多，至多也就十几只。每个小队足有五个人，又都是四品以上的修士，足以对付郊外游荡的野鬼了。
    他们还在马车周围撒上驱鬼的朱砂，布了个朱砂阵法，鬼怪闻到朱砂味道，不敢接近。
    过了半个时辰，未能有一个修者返回马车。老太君端坐在马车里，数佛珠的手渐渐停下。
    “怎么回事？”她声音微寒。
    “老太君稍安勿躁。”修者道。
    他点燃传音符，却无人回应。
    奇怪。他蹙了眉，又点了五号人出去，找寻那二十五号人。夜色深重，月光恍如冰冷的水波，把老太君的紫帷马车浸泡得发白。一炷香后，仍然没人传消息回来，他再点了五号人去打探。时间流逝，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出去的五号人也失去了联系。
    修者正觉得奇怪，心里有种诡异的恐怖感。草丛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身血的修者扑将出来，喊道：“老太君，林子里好多鬼啊。有几百只，数不清，大家都被吃了，都被吃了！”
    他话说完，无数只黑绒绒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把他拖进了林间。只听连续几声惨叫，尔后声音渐渐消弭，最后大家听见令人毛发耸立的咀嚼声。
    “怎么回事？”有人面露惊恐之色，“几百只鬼怪？这地方这么小，怎么会有几百只鬼怪？”
    领头的修者缓缓举起手，道：“莫要惊慌。我们还有十五个人，还怕区区鬼怪么？看来有人在此地放了招魂幡，把这些鬼怪聚起来对付我们。诸位听令，列阵。”
    “是！”
    周家修者围着马车列阵，手中剑嗡嗡剧震。
    领头的修者一声令下，“方圆五十里，杀。”
    黑暗中，姜篱的眼眸微微一缩。剑阵光芒大盛，所有人的剑飞星一般射了出去。周围漆黑的林子被剑光照亮，每一柄雪花快剑所过之处鬼怪亡形，腐烂的头颅割麦子似的累累坠地。一个呼吸之后，方圆五十里所有暴露在天光下的鬼怪都被切碎。所有剑光铿然归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腐臭的血腥味。
    姜篱与身侧的殷识微对视了一眼。
    他们辛辛苦苦招来的数百鬼怪全没了。
    老太君问：“方圆五十里赶尽杀绝，他们应当都死了吧？”
    “恐怕并非如此，夫人肯定被藏起来了，至于其他几个……”修者颔首道，“此处我等加上老太君，应当有十七号人。可是，我竟听见二十号呼吸。方才人多，听不到，现在人少了，我听得很分明。朋友，何不出来一见！”
    一道凛冽的剑光袭来，姜篱侧身退让，身后的大树被削成了树桩。树沉重地倒了下去，露出她、殷识微和戚飞白三人的身影。
    姜篱听得身后巨响，有点牙酸，啧了声道：“小看他们了，这个领头的有点儿难对付。”
    殷识微嗯了声，说：“二品大圆满。”
    “不是说二品以上的高手很少见么，怎么老被我们遇见？”戚飞白低低骂了声，“我看他们出手便是杀招，恐怕是想在这无人之地弄死我们。识微，你这未婚妻太莽了，她肯定又要刚。我把她打晕，咱们扛着她快跑。”
    那领头的修者朗声一笑，“傻孩子，你们跑不过雪花快剑！”
    话说完，快剑疾雨般袭来，三人散开躲避。戚飞白乾坤袋一甩，祭出法宝斩仙飞刀，大喝了一声：“请宝贝转身！”
    斩仙飞刀乃是先天灵宝，快剑劈来，不必他花费气力，只需一声请，飞刀自动金光一闪，刀刃飞转，统统挡了回去。殷识微是医者，他自觉挡在殷识微前面，挡去所有袭来的快剑。
    再一看，姜篱不知道何处去了。不会被快剑扎成蜂窝了吧？心慌意乱抬眼一看，只见那个少女迎着快剑踏步上前，硬撑了几道剑伤，竟硬生生来到了那领头修者的面前。
    修者眸色一缩，略有几分惊讶，笑道：“很有胆量。我七十多岁了，第一次见你这种女娃娃。”
    躲避根本没有胜算，雪花快剑的短板在近身之处。
    姜篱必须近战！
    飞仙剑出鞘，姜篱狸猫一般俯下身，袖中利刃流水一般泄出。果然，剑锋在侧，修者不得不召回雪花快剑，与她正面交锋。剑与剑在空中相撞，锋刃绞杀在一起，二人目光相接，似有烽火在其中点燃。
    “真是天真的孩子，”修者叹息道，“你以为拼近身剑法，就能胜过我么？”
    他说得没错。姜篱的剑擦过他的剑锋，带出璀璨的火花。一剑走空，姜篱挥出第二剑。她速度很快，可他的速度比她更快。两把剑猛烈激撞，剑光织成罗网，二人的脚步恍若舞蹈。大家都情不自禁分了神，看他们凶猛的剑招。
    戚飞白惊呼：“萧梨竟能接住二品大圆满修者的剑么？”
    “不，她快输了。”殷识微眼底尽是寒霜。
    戚飞白定睛看，这才发现姜篱纵然能接住修者每一剑的斩击，可她的虎口已经破裂，嘴角也蔓沿出血丝。力量通过剑刃传导，修者看似没有击中姜篱，却在震碎她的内腑。就连节奏也被修者掌控，修者的斩击快如雨点，姜篱完全没有主动出招的契机，她只能被动承受修者的斩击。
    “那怎么办？”戚飞白快急死了，“她会死的！你快用原始真言，让那个王八蛋停下来。”
    “没有用，”殷识微声音微冷，“他修为太高，我的真言控不住他。”
    不过，他确实可以帮到她。
    他从绒布包里取出三枚银针，弹指射出，银针化为流光，没入姜篱的伏兔、阳池、神封三个穴位。姜篱忽然感到，自己的天问九章枯木逢春加快了运转，她体内的内腑损伤在自动修复。三根针一进经脉，原本已有些支撑不住的她又有了一些力量。
    修者觉察到她的变化，笑道：“支撑再多一会儿，也改变不了你输给我的结局。”
    “没关系，”姜篱轻声道，“我只要，再多一会儿！”
    第二十次斩击，飞仙剑发出哀鸣，剑刃出现裂痕。修者眸子一凝，全身的力量压在手腕，挥出泰山压顶般的一斩。这一斩，姜篱的剑被斩断。大家不自觉发出惊呼，飞仙剑碎裂在地。与此同时，戚飞白感到他自己的长乐剑在震动。这是他常年携带的第二把灵剑，是他母亲赠给他的。承阿拔不出来，他一向靠这把剑防身。
    “怎么回事？”他忽然感到，长乐不听他使唤了。
    “松手。”殷识微忽然出声。
    他的指令莫名其妙，不过戚飞白选择相信他。甫一放手，长乐剑身一震，在飞仙剑断裂的刹那间，织出雪花般的剑光，袭向修者。那修者大笑，“你竟用雪花快剑对付我。孩子，你能胜过城主，那是因为他太年轻，修为多半是丹药堆出来的。我周见山的雪花快剑，才是天下最快的剑。”
    他说得没错，长乐剑刺向他面门的一刹那间，已经被他斩飞了出去。雪花散尽，剑光不可阻挡地歪向另一个方向。
    “你输了。”他道。
    “不，”姜篱擦了擦唇畔的鲜血，挑衅般勾起嘴角，“我赢了。”
    “什么？”修者不解。
    “见山长老，你回头看……”有人颤声提醒他。
    他回过头，只见刚刚他打飞出去的那把长乐剑劈碎了马车顶盖和四壁，直直指在老太君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