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几个婆子跪在堂下,泪如雨下。苏南枝立在一旁,高高挑起眉梢,一脸新奇地盯着她们看。打从进了蒋夫人的主院开始,她们就历数苏南枝如何打骂她们,如何欺侮她们。好大一盆脏水,直往苏南枝头上泼。
“老婆子是个草芥般的下人,不求少夫人善待,但求少夫人把我们当条命看。”为首的那刘婆声泪俱下,道,“咱们说到底是老夫人派过去的人,少夫人您就算不管我们死活,看在老夫人的面上,也不要太过分啊!”
蒋夫人叹了口气,道:“大郎媳妇,你旧日在娘家,亲家定然是千娇百宠,可到了陆家,你就要有长媳的风度,莫要动不动就拿小脾气。这样吧,我再派个教习嬷嬷去你们院子。她会教你如何当陆家长媳,你只管听她的话儿就好。”
姜篱暗叹,这明显是要派人去压着她师叔。此事若真的成行,往后她师叔在自己院里都不能做主了。
苏南枝笑道:“母亲,你还真信了她们么?”她睨向底下几个婆子,“你们哭了好久,可就是不说我到底怎么欺侮你们。空口无凭,你们倒是拿出点像样的证据来,我如何欺侮你们?”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显然是谎话没编到位,还没想好这一茬。
她们不过是和蒋夫人搭台子唱戏,不论她们怎么说,蒋夫人都会站在她们这一边。为首的刘婆指着自己的脸道:“少夫人您贵人多忘事,昨儿我刚到您院里,您就当众给了老奴一个大耳刮子,这些下人都能作证。”
其他婆子纷纷点头。
“给个耳刮子不算什么,咱们是下人,你就是打杀了咱们又算什么?可万事要凭个理儿,您不能一个不高兴就磋磨咱们。”刘婆振振有词。
苏南枝哦了声,“你说我打了你一巴掌。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打人是什么样儿么?”
刘婆想起清晨那塌掉的半面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能吧,少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如何能捶塌半面墙。肯定是大郎住的院子年久失修,成日又下大雨,水泡风吹的,所以才塌了。
“不知道吧,我给你演示演示。”
苏南枝说完,一巴掌扇在刘婆脸上。一瞬间,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刘婆破布麻袋似的飞了出去,掠过门槛,闷头扎进院里的吉祥缸。她两脚露在外头,鸭蹼似的胡乱扑腾,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给薅出来,抹了水一看,她大嘴歪斜,已然是说不出话了。
蒋夫人指着苏南枝,“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留了力的,受我一巴掌还能中气十足地跪在您面前指责我,恐怕得是神仙转世。所以她们根本就是在撒谎,真奇怪,我素来没有得罪过她们,她们干嘛要给我使绊子?”苏南枝瞥向满座妯娌,踱到二房媳妇面前,“你指使的?”
二房媳妇怕她一巴掌抡过来,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她又问三房媳妇:“是你?”
三房媳妇脸色惨白,“不是我,大嫂您搞错人了。”
“都不是。”苏南枝皱皱眉,又走向剩下几个婆子,“说,谁指使你们的?不说,我一人给一个大巴掌。”
大伙儿见了刘婆那惨样,全都吓坏了,趴在地上连声告饶,却又不敢说出幕后主使,只敢不住地拿眼偷瞟上座的蒋夫人。
“你们瞟母亲干嘛?难道是母亲?”苏南枝问道。
蒋夫人眼皮一跳,咬牙切齿道:“放肆!”
“对嘛,你们放肆,”苏南枝指着底下众婆子,“冤枉我就算了,还敢冤枉母亲。”
蒋夫人:“……”
她明明是说苏南枝放肆。
“这几个婆子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不能留了,”苏南枝道,“母亲,把她们发卖了吧。”
蒋夫人掐着帕子,气道:“大郎媳妇,你好得很,敢替我拿主意了。”
偏生苏南枝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直来直去道:“多谢母亲夸赞。你心地慈悲,舍不得这些老人。但规矩是规矩,多容她们一天,咱家少不得又多出许多是非来。你舍不得,我帮您快刀斩乱麻。日后只要您拿不了主意,尽管来找我帮您拿主意。”
甭管蒋夫人说什么,指责、嘲讽,全都一拳打在棉花上,苏南枝还挺高兴,以为蒋夫人真的在夸她。蒋夫人气累了,破罐子破摔,道:“发卖了,全都发卖了!”
几个婆子又哭又喊,被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蒋夫人气得心口疼,看苏南枝这两天都是独个儿来请安,心里又高兴了几分。陆清许脾气古怪,再加上她昨儿送了几个姿容上等的丫头过去,苏南枝肯定得不到他的欢心。他们夫妻不和,生不出孙子,这陆家的家产迟早还是她儿子的。
想到这儿,蒋夫人心里熨帖了一点。
“南枝,大郎若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太伤心。”蒋夫人摆出谆谆教诲的姿态,“你是长房长媳,要尽力劝夫君开枝散叶。昨儿我送过去的丫头,若大郎喜欢,抬几个做妾,你意下如何?”
苏南枝尚未回话,门外遥遥传来温执的声音。
“不必了。”
温执的轮椅停在门槛外头,后头站着陆家老爷陆行。陆行推着温执的轮椅,望着蒋夫人的神色颇有几分不悦。
温执皮笑肉不笑,道:“我和阿枝琴瑟和鸣,恨不得日日腻在一块儿。那几个丫头碍眼得很,我已让她们干些洒扫的活计了。至于抬妾么,我这刚成婚,不着急。我看二弟成婚多年尚无所出,不如我分个丫头过去,帮二弟延绵子嗣?”
二房媳妇听了脸色大变,连忙道:“大哥好意我们心领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蒋夫人看陆清许如此维护苏南枝,心头不由得更气了。这苏南枝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竟还赢得了他的欢心?
陆行道:“夫人,大郎和南枝刚刚成婚,你往他们房里塞人做什么?”
蒋夫人干笑,“我这不是为大郎考虑么?大郎不良于行,平日里得多些人照顾啊。”
陆行看起来十分不悦,“几个丫头能伺候什么,难不成她们能抬动大郎的轮椅?你若有心,不如多送几个侍卫过去。行了,大郎房里事不必你操心,他身子弱,要南枝多照应。请安走走过场便是,你不要把人拘在你这儿不放。看把大郎急得,十几年不出院门的人,跑我这儿来要人了。”
蒋夫人喏诺称是,不敢反驳。
陆行又对苏南枝道:“这次你嫁过来,亲家慷慨,还赠给咱们你们苏家的星阵秘籍。陆家子弟没有修剑道的天赋,为父琢磨他们可否在阵道上有所成就。这几日已经在族学开了阵道法课了,你自小在家耳濡目染,想必对此道并不陌生。若有空,不妨去族学听听,看为父请来的道长比之你家的如何。”
苏南枝点头,“行,我有空就去。”
“阿枝,我们走。”温执向苏南枝伸出手。
苏南枝看他来了,心里开了花儿似的,噔噔跑到他面前,帮他推轮椅。后头几个妯娌望着他俩,心里头艳羡得很。陆清许双腿残疾,但凡是个有点心气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原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双怨侣,谁知如此琴瑟和鸣。这陆大郎真是,请个安而已,分明行动不便,还亲自跑来主院接人,生怕母亲把他的新妇吞了似的。
长廊深深,日影穿过纬纱,打在青石地砖上,老虎斑纹一样璀璨。苏南枝推着温执,慢悠悠往前走。族学的读书声遥遥传来,若有似无,鸟儿叽喳一般。苏南枝问:“你专程来接我?”
温执哼笑一声,“出来散步,路过而已。你还觉得那老女人好?”
“你怎么这样叫母亲?”苏南枝耸耸肩,“她是有点怪怪的。那帮婆子才真是坏,也不知道到底谁指使她们。大宅院里的人好无聊啊,为啥成天想着陷害我?”
“蠢货。”温执嘀咕。
真是个傻子,到现在还觉得她那婆婆是个好人。
罢了,明日他就把阖府的人做成尸傀,这样她就不会日日被为难了。
转头看她,却见她停了步子,掀起纬纱,手搭凉棚仰望被宅院房舍切出来的四方天穹。
“这里的天好小,”苏南枝说,“奇怪,我总觉得我看过更大的。”
“你出了门,自然能看见长天万里。”温执道。
苏南枝眼睛一亮,蹲在他轮椅边上,道:“这里好无聊好无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应该待在外面才对。郎君,我们逃去外面吧。”
温执低头,看她的眼瞳星子般明亮,心跳不自觉漏了几拍。
他别开脸,道:“我是个残废,逃去外面可养不起你。”
“没关系啊,我养你。”苏南枝拍拍胸脯,“我就算捡垃圾也要养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要是我不走呢?”温执道。
他境界跌落,伤又没好。那个下毒害他的逆徒温梦枕满世界地找他,这个苏南枝十有八九也是奉苍岚之命来追杀他的。出去很危险,藏匿在陆家才最安全。
再说了,趁苏南枝还没恢复记忆,他要找个时机激发魔种,好好折磨她。
至于什么时候激发魔种呢?他还没想好。
再等等吧。今天天气不好,不是个好时机。
总而言之,他才不出去。
“那我就陪你待在这儿吧,”苏南枝摸他脑袋瓜,“你以前一个人待在那么小的院子里,肯定更无聊。有我在,咱们两个人一起,就没那么无聊啦。”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好似一层柔软的纱,把他裹住。心跳又停了几拍,他怀疑自己伤势更重了,现在居然有了难以呼吸的症状。
苏南枝,堂堂苍岚的星阵长老,怎么蠢成这样?为了一个残废,甘心被困在凡人的宅院。将来她要是知道自己嫁给了鬼道温执,恐怕要发疯吧。
他不自觉笑了下,笑意却有几分苦涩的味道。
“你笑啥?”苏南枝凑近他,好奇地问,“快告诉我,我也想笑。”
“我们逃跑吧。”温执忽然说。
他改主意了,她想去外面,那就去吧。
“啊?”苏南枝愣在原地。
“这里太无聊了,我待得很烦,”温执慢悠悠道,“等到了外面,说好了,你捡垃圾养我。至于那些陆家人,哼,留他们一条贱命。既然要逃跑,没空搭理他们。”
日光刹那间明艳了几分,苏南枝笑容生光,扑进温执怀中。女子香味抱了满怀,下一刻,温热的唇印上他的唇。
他又被亲了。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挽起女孩儿的细腰,回应了这个吻。
也是在此时,远天的钟声响了。沉沉的钟声好似群鸦,飞越云霄万里,千山万水。
刹那间,姜篱的天问九章完成第三百六十个周天,她突破束缚,成功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睁开眼,咫尺之间,殷识微与她面对面,唇对唇。彼此的眼眸犹如明镜水波,映着彼此的影子。
风吹过飞花,她好像听见时间在脚下澌澌流淌的声音。
她要挣开他的怀抱,他却没放手,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阿梨,”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我放不下。”
这一刻,她几乎要分不清了,他说的是“阿梨”,还是“阿篱。”
他是殷识微,还是殷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