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深以为然：“就是，我们不过因着这层伺候人的行业性质，做事时得表现出一副低眉顺眼的讨好模样，可如此好态度，好似让那些臭男人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人上人了，反过来倒瞧不起我们哩！”

    “这些个人都没有自知之明，若不是花了钱，谁爱搭理他呀！”红衣又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旁人听我说这话，又该说我们女伎见钱眼开了，哈，天大的笑话，谁不见钱眼开，那是纯粹的脑子长泡！”

    她冷哼道：“我又不想做清心寡欲的尼姑，在这红尘之中没有钱如何活得快乐潇洒？那关锦林，说是道教传承灵锦会的会长，不也是天天发展教会赚钱？装什么啊？”

    方景星等人倒是没想到那在舞台上格外喜欢争风吃醋、怼别人肩膀五次、翻了八个白眼的红衣，居然有如此的想法，心里不由得腾升起来一股复杂的佩服之情。

    咋说呢，演得挺好啊。

    季鸣月倒是略懂一点红衣的处境，现在的人想到歌伎女伎什么的，大概和他们现代人想到洗脚妹陪酒女差不多吧，就算对方真的只是在洗脚、陪酒，但这些行业总是让人“敬”而远之。

    不说古代，在未来卖淫是犯法的，那能出现在明面上的洗脚、陪酒都是合法的正经行业，不就是帮人洗脚和推销酒水嘛，所以本质上职业是没毛病的，推之大部分从事这些行业的人也没毛病，不然国家哪里看得过去？

    追根究底，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呗，还不止如此，现在是看到这锅，就想到里边曾煮过有老鼠屎的粥，洗得再干净也有人厌恶之。

    最有趣的还是，大家看到这锅有老鼠屎的粥，只会想到“这粥喝不了了”，而不是“这老鼠屎好脏啊”“哪个神经病放进去的”，就如在买卖淫秽一事上，总是被偷偷隐形的某个群体。

    至于原因……

    “他们又没把我们当人看，不过是会唱会跳的物件罢了，花钱就能买到，脏了坏了腻了就换个呗。”红衣嗤笑道，“所以你们说关锦林虚不虚伪，劝一个物件从良？他可没有这么好心，定是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红衣说对了。

    出版情书合集，怎么不算是“卖”呢？

    常许见她没提到孙二娘去世一事，便主动问道：“红衣姑娘，你可曾得知孙二娘的近况？”

    “近况？不知，我平日里忙得很，练习唱曲跳舞的，哪有功夫去找她。她离开后没几天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在灵锦会很好什么的，还劝我去……我听她这么说就不太开心，她就识趣地走了。”

    “怎么了？她出事了？”红衣看了看沉默着的三人，后知后觉道，“是了，你们是司理院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地来问她的事情……她怎么了？”

    她问话的语气里听不出焦急，但听到向思宁说“孙二娘自尽了”之后，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垂着双眼，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瞳孔，瞧不出她伤不伤心。

    “唉，”在季鸣月耐心告罄之前，还是红衣先一步叹了口气，“我就说……她有点不对劲吧。”

    听着话里有话，向思宁追问道：“如何不对劲？”

    红衣又叹了口气才道：

    “不就是她家里那档子破事呗，一家五口人全靠她一人救济，她那个弟弟年年说要去考科举，年年考不上，也不去找个活计做！本来她爹娘还有在外头做点手工活、跑个腿什么的，去年秋天染了风寒后就一病不起了。”

    “她阿姐嫁了个打人的醉汉，几日不着家都是常事，可怜她姐照顾尚在襁褓中的一对儿女，还得靠娘家救济。这不就相当于两家人的压力都加到她身上了吗？二娘她就一天演好几场，可是那又如何，她分成少，大头还是东家拿。”

    “要不是高公子好心，为她画了幅画像，引了许多人慕名而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她那段难熬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方景星大眼一瞪：“高公子？高双？”

    红衣见他反应有些激动，也是一愣：“是啊，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几人都没想到会在关锦林这条线上发现高双的痕迹，毕竟这两人都是郑婉儿案的嫌疑人……

    “没怎么，”方景星镇定下来，“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红衣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这高公子曾经也是我们杏花棚的常客，不过几年不常来了。去年十一月，二娘家中的事情迟迟未解决，她身心俱疲、人憔悴得紧。天天念着这日子没个盼头，常常触景生情、泪流不止。”

    季鸣月：妥妥的抑郁症啊。

    红衣想起好友那时的情况，脸色也落寞了一些：“不了解她情况的人只道她多愁善感，只有我清楚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有一日某一场她独唱时，那曲儿实在哀怨，唱着唱着她就在台上哭了，勉强唱完了曲儿下了台，被司仪好一通骂。”

    “就在这时，场下听了曲的高公子走过来帮她说话，说二娘哭着唱曲儿唱得格外扣人心弦，直接给了司仪赏银堵住了他的嘴，还问二娘为何而哭，二娘见高公子心善为她解围，便简略将家事告之。”

    “高公子听了，摇头叹息着二娘的凄惨遭遇，见司仪走了，又悄悄塞给她一些银两，二娘却是不肯收，说无以为报。这时候高公子提出，让二娘摆个样子给他作画，这银两当是摆样子的酬劳了。”

    “要知道那时候，高公子刚凭借那幅《美人梳妆图》闻名海州，二娘又如何不知，更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地应下了。于是高公子便为其画了一幅《美人哀唱图》，画的就是二娘哭着唱曲的模样。”

    “这幅画没有前一幅出名，因为高公子并没有将其公开拍卖，有人说是送了好友，有人说是自留了，不管如何，消息是传出去了。那些好奇的、没看过画或是看过画的人都来瞧二娘的模样，二娘确实也生得好，一时之间成了杏花棚的行首，身价也水涨船高，司仪为了留住她，加了不少月例和分成……”

    回忆完这事，红衣点点头道：“那段时间二娘如此难熬，多亏了高公子相助才渡过此劫，这不比某些人只在嘴上下功夫强多了？”

    ……某些人是谁，在场的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