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接家眷的到来,陈源兖告假在家打扫了一整天的卫生。眼看日头偏西,他也没等来家眷。突然,他家的大门被人推开,陈源兖拎着扫把一惊:“你老兄怎么跑来了?”
曾国藩边进院边说:“早上见你点个卯便没了人影,想着是夫人到了,我顺路过来看看。”
陈源兖笑道:“应该今天就到,我是担心,家眷来了我不在,她们门都进不了。所以,点完卯便回家了。快,进屋说话。”
二人进了正房,国藩浏览着室内:“嗯,房间大小和我那差不多。”
陈源兖说:“京城的房都这样的格局。”
曾国藩道:“啊对,梅兄的二公子来了,见你不在,我和润芝先过去看了下。”“哦,他儿子来了,一个人来的?”
“嗯,这孩子好有本事,刚刚十五岁,自己来的。”
陈源兖说:“是好有本事。回头,我们几家在一起好好聚聚。怎么样,伯父和嫂子都还好吧?回去告诉伯父,待我安置好家眷,就去看他老人家。”
曾国藩说:“先忙你的,你这里安顿好了,你不去我也要请你去呢。诶?你不打算准备点饭菜,等下弟妹来了不就方便了。”
“米、面、菜,都准备好了!炉子上刚刚烧了水,等下水开了我们泡茶喝。”
国藩说:“茶何时不能喝,饭菜你不提前准备着,还让弟妹进门就给你煮饭哪?正好,我刚学会了炖肉,我来帮你做。”
陈源兖忙阻止道:“不用不用,等人到了再说。”
“屋里这么冷,闲着也是闲着。走走走,厨房在哪儿,我给你露一手去。”曾国藩兴致地说。
陈源兖尬笑了下,无奈地陪着国藩出了屋。二人走进厨房,国藩定眼一看,菜板上放着块豆腐,两个白萝卜,地上放着两棵大白菜。国藩见此状况,一股心酸直冲心头:“你没准备点肉?”
陈源兖一脸的尴尬,忙说:“明,明天买。”
国藩被岱云的窘况湿了眼眶,他说:“你在家里等人,我去买点肉回来。”
国藩说着要走,被陈源兖一把拉住:“不用!这么冷的天,你到哪儿买去?”
“不要你管!”国藩挣着要脱身,陈源兖拉着不放:“我不用你买!真的没必要!”曾国藩真是动了感情,他回头对陈源兖道,“再拉我,我揍你啊!”
国藩挣着前面走,陈源兖在后面拉,二人撕扯到大门口,只见两辆马车正停在门前,二人忽地愣住。
车上下来陈母和怀抱1岁儿子的妻子及3岁的女儿。陈源兖一个箭步上前搀扶着母亲:“娘,你们可算是到了。”
陈母乐呵道:“哎,到了到了,快把车上的行李卸下来,让人家走吧。”
国藩望着浑身打满补丁的陈母及陈妻,他难以想象,此就是陈翰林的妻子和老娘。国藩抱起那女儿、拎起个行李,便向院里走去。......
秉钰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国藩推开大门径直进了厨房。
“哟,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你先陪儿子玩去吧,在爹屋里拉鸭子车呢。”秉钰说。
国藩脸色和语气都极其严肃地:“秉钰,你回屋一下。”
秉钰正要问话,国藩走了出去。秉钰随跟着到了北屋:“怎么了?”
国藩说:“昨天,你带的不是有家里织的布嘛?”
秉钰点了点头。曾国藩说:“你给我拿些出来。”
“你要布做什么?”
曾国藩难过道:“岱云的娘和夫人带着孩子从老家来了,我见她们穿的衣服打的全是补丁,简直跟乞丐一样。以前,只听说他家困难,没想到...竟是这般田地。”
秉钰说:“你现在就要给她们送去?”
曾国藩说:“是,岱云好歹也是员京官,实在看不下去。”
“等着,我去拿。”秉钰说。
国藩出了屋朝东厢房走去,他见儿子正和爷爷玩得开心。便和父亲寒暄了两句,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晚饭就不要等他了。
父亲说:“你有事,就忙你的。爹又不是客人,你没必要交代这么细致。”
这时,秉钰站门口喊道:“国藩,你来看一下。”
国藩出了屋和秉钰向北屋走去。秉钰说:“我还装了些老家带的吃食,你进屋看看,看自己能不能拿得动。”
二人到了北屋,国藩看着三个大包裹,用手拎了拎:“要不,让九弟随我去吧,两个人拿没问题。”
秉钰说:“那好,让九弟陪你去吧。”秉钰走出屋,站院子冲国荃屋喊道:“九弟,大哥喊你。”
正在屋里读书的国荃,放下书便跑了出来。
.............
圆通观后院的一侧,便是梅钟澍的住所。北屋三间两头住人,中间的房子,作为招待和餐厅所用,看上去也蛮温馨。
当门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盘鱼和一盘白菜炖豆腐,梅钟澍正与儿子肇森对坐着吃晚饭。梅钟澍不住地给儿子夹鱼:“多吃点儿子。”
儿子肇森非常懂事地谦让着:“爹也吃嘛。”
梅钟澍说:“爹在京城常常吃鱼,吃鱼都吃腻了,今天这鱼是爹特意做给你吃的。”肇森脸色一沉,“京城又没有什么湖泊,哪来那么多鱼吃。”
梅钟澍忙自圆其说道:“看,这不就是嘛!你别管有没有湖水,总之,有鱼吃就好。”
肇森说:“那,这里的鱼一定很贵。”梅钟澍说,“这不是你该操的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就是。”
肇森心情沉重地停住了咀嚼,他喃喃地说道:“我在外面读书,身上带的钱,都是一厘一毫计划着用,不是饿得很了,是不会吃饭的。人饿到无法抗拒时,吃什么都是香的。我是爹的儿子,您不必这样惯着我。”
儿子的话将梅钟澍说得热泪盈眶:“好儿子,是爹委屈你了。爹现在有了俸禄,再不会让你饿到无法抗拒才吃饭。你留在爹的身边好好读书,早一天入仕途,是爹最大的心愿。”
肇森说:“孩儿会努力的。”
梅钟澍看着儿子:“你的文章和诗,皆有长进,下午胡叔叔和曾叔叔也都在夸你。爹希望你不要飘飘然。你的字还须多加练习,龚自珍才华横溢,只因楷法较差,未能入翰林,爹不想让我儿有此遗憾。”
肇森懂事地点点头:“放心吧爹,我们兄弟三人,爹唯独将孩儿接到身边读书,孩儿绝不会辜负爹的一片苦心。”
梅钟澍含着泪道:“是爹没能力,让你们三兄弟都来京读书,你哥哥大了,弟弟尚小,爹只能先紧着你。”
转眼天便黑了下来,国荃和国藩从岱云家朝家走着,借着住家门户的灯笼,隐约看到浑浊的天空飞起了小雪,国荃伸手接了几粒雪花:“哦,下雪了。”
国藩感慨道:“每逢过年,京城总是大雪封门,在京的这些年,大哥都是看着别人家过年。这下好了,终于能和家人一起过大年了。九弟,我看你这次带了很多茶叶,明天,你陪大哥到长沙会馆一趟,我要送给门房大爷一些,这些年,大爷对我照顾很多。”
国荃说:“好啊,我正想到大哥住过的会馆看看呢,每次写信都是寄往那里,尽管不知那里什么样子,心里很是亲切。”
曾国藩说:“京城的百姓都很善良,哈,昨天你们来之前,隔壁大娘还手把手教我做菜呢。我们闲聊时,大娘说到两个儿子,一个在钱庄做事,一个在茶庄做事。当时我就...”
国荃听到茶庄二字,心像触了电似的,他没等国藩说完,便急迫地打断道:“他儿子在茶庄做事?”
“对,我对他儿子在钱庄做事比较感兴趣,想了解了解钱庄的规矩。万一需要应个急,也可找钱庄方便一下。”
兄弟俩各怀心事:一个想借钱,一个想推销茶叶。国荃缓了缓道:“大哥,既然人家大娘那么热心,我们又住在隔壁,何不送些茶叶过去表示下谢意。正好借口向大娘儿子打听打听钱庄的事。正像大哥所说,万一有个什么急需,总是方便。”
曾国藩随口应了句:“好,我们明天过去。”
国荃走着沉思着:“大哥,岱云兄还没您大,已经两个孩子了,我感觉他活得好压抑。”
曾国藩说:“是啊,他家境还不如我们,可想而知他背后吃了怎样的苦,才走进翰林院的。刚才,若不是我们路上买些卤肉小菜,他为娘接风的晚餐,就是块豆腐和萝卜白菜。比比岱云,我们还有什么苦可言。”
国荃说:“没来京时,只知大哥是多么刻苦,看到你的朋友,真的很惭愧。”
国藩望着浑浊的天空:“你还没见到霖生兄,他的状况只能用一个惨字来概括。像岱云,霖生,你大哥这样的穷士子,满京城皆是。大家都是一条心,那就是读书来改变命运。”
二人说着走着,转眼来到家门口,国藩指着隔壁大娘的门:“大娘就住这里。”国荃对着那门默默地点点头。
二人推门进了院,国藩嘱咐着弟弟:“打盆热水泡泡脚再睡。”
“知道,大哥快回屋吧。”
兄弟二人各自回屋,国荃拎个盆子来到厨房,他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点热水,又用水瓢敲了敲已经结冰的水缸,舀出半瓢,手捏了块冰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哈,京城真好,有冰吃。”
国藩回到屋,便拿出个本子,在顶上写着什么。秉钰抱着儿子从里屋笑眯眯地走来,国藩头也不抬地说:“你陪儿子玩会儿,哄他睡吧,我要写点东西。”
秉钰收住笑脸,抱着儿子进了里屋。
国藩靠着椅背,长长舒了口气,面色冷峻地凝视着窗外。
……道光二十年,国藩终于踏入了七品京官之列,同时,也由家人供养变为供养家人的角色。形影孤单的他,时刻都盼望着与亲人团聚,可妻儿的到来,即变为他生活难以逾越的大山。京城的寒冬,窗外飘着飞雪,他却舍不得多生一个火盆;且不说吃、穿、行、用等花销,年房租140两白银就和他的45两的年俸,不成正比。若不是他从家中带的银两作为贴补,一切将难以维系。眼下,新年在即,他又要拜年走礼,难以诉与家人的苦衷,窝在这个年仅三十岁的男子心里。眼下,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地方官送的炭敬,早一天到手,给爱妻和儿子也生个火盆。
借着屋里的灯光,窗外雪花像蚊蝇飞舞,顷刻间,小院披上了银装。
二天清早,国藩抱着一打资料,从编检厅的回廊走向自己的公事房,他将手中文件放在桌上,低头看到三份红帖,他惊叹道:“哈,一会的工夫不在,就三个喜帖,谁送来的?”
有同事说:“谁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喜帖是同一天赴宴。”
国藩摇了摇头暗自叫苦。
又有同事说:“那就老规矩,还将钱交给伯涵好了。”
同事丙来了句:“本人没有分身之术,礼金我到了就好,赴宴就不去了。”
同事丁说:“伯涵,明天,我将钱带来给您,今天身上没装钱。”
国藩沉思片刻:“要不这样好了,大家把钱交到别的屋,和他们一起随份子吧。这份差我请辞。”
同事甲说:“我们到别的屋随礼,那你呢?”
国藩说:“我想,每份帖子写幅字相送,作为我的心意。”国藩的话引发众人窃窃私语。有同事问,“这样,可行吗?”
同事丙说:“我看,没什么不可行的。”
曾国藩接腔道:“大家各凭能力,表示心意不一定非得用钱,翰林院大大小小皆是文人,整天地在此数点银子,甚是不当。既是文人,何不以文墨贺喜?以后,无论我的家人有什么事,绝不收任何人礼金。看得起我,送我幅字便感激不尽。”
同事乙说:“大家都不要你看我我看你的,我认为伯涵说得有道理。贺礼有多种形式,何必拘泥一个钱字?”
同事丙接道:“对!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认为。这样好了,我们还照老规矩,大家各写字一幅交与伯涵,我们屋从此以文墨贺礼。愿意送钱的,可以到别的屋一起随礼。”
同事乙说:“我尊重大家的意见。”大家齐声说同意!
曾国藩说:“既然大家同意我的做法,明日,将各自的墨宝,在我这集合便是。”大家正在议论,胡林翼悄悄进了屋,他来到国藩面前低声道,“大年初五.午时,湖南籍官员在湖广会馆聚会,你方便去吗?”
曾国藩望着胡林翼:“当然要去,岱云知道了吗?”
胡林翼点头道:“知道。那好,我们说定,初五湖广会馆碰头。”
曾国藩说:“除夕尚未到,初五还早呢。喂,跟你打听一下,我们的炭敬上面何时发放?”
胡林翼不可思议地:“发炭敬?谁发?”
曾国藩纳闷道:“你在此供职多年,怎会不知道发炭敬谁发?”
国藩的话引起同事们的热议。有的说:“对啊,我也听说,年前京官会有笔炭敬收入。我看大家都在回避这个话题,也没好意思问。”
有的说:“我也早有耳闻,应该是上面还没收齐,收齐后,会一起发放的。”
胡林翼提高了嗓门:“别做梦了!我在翰林院供职四年,从未收到一文钱的炭敬。”
同事丁迷惑着脸说:“怎么可能?不是说每年冬季,各地方官,都会向京官送炭敬嘛?”
胡林翼说:“是啊,年年都送,可那是个人对个人送的!你以为各地的地方官,集体送到翰林院,再由翰林院统一发给大家呀?”
曾国藩说:“不是吗?”
胡林翼无可奈何道:“嗨!炭敬早在十月就开始送了,眼下就要过年,马上进入春季了,你们还等着发炭敬?再说了,我们这些小京官,认得几个封疆大吏?人家怎么可能送给我们?夏季还有冰敬呢,但是与我们无关。”
大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曾国藩说:“嗨,你早说呀!”胡林翼说,“你也没问我呀?”
天空昏暗的几近夜色,漫天飞舞的雪花覆盖着整个京城。国藩打着黄油布伞,顶风踏雪朝家门一步步走来……
曾麟书在东厢房抱着纪泽,在窗前看落雪。他哄着孙子说:“外面下着雪可不能出去玩。你乖乖听话,等下爹就回来了,告诉爷爷,想爹了吗?”
纪泽乖巧地点点头。“见到爹还怕怕吗?”“不怕怕。”
纪泽依然挣着身子要到院里,曾麟书说:“不是说不能去院子嘛?”
纪泽嘴里含着:“奶奶!”
“哎哟,爷爷的乖孙孙,原来是要找奶奶啊!唉,奶奶可远了去喽!这会儿奶奶在家还不知怎么想你呢。”曾麟书说。
秉钰端着铜火锅从厨房走了进来,她将火锅放在外间的桌上,又将放在柜子上的豆腐和青菜,摆放在火锅四周,她自语道:“啊,好了!”
国藩进了院,便收起雨伞径直到了厨房,他从案板下面拉出个火盆,将炉子的炭火用铁夹夹入几颗作为火种,而后放上些木炭,端着朝北屋走去。
秉钰正在东厢房摆放筷子,隔门看到国藩,忙从屋走出来到北屋。“哈,等下我们吃火锅哈!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
国藩蹲着将火盆放在架子上,抬眼对秉钰道:“你们先吃,我还不饿。”
“怎么会不饿,一整天了。快点吧,都等你开饭呢。”
国藩说:“等我把火弄旺了。”
妻子问:“怎么,发炭敬了?”
国藩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秉钰闻听好生激动:“啊!这下好了,白天再不用挤到爹的屋取暖了。喂?你怎么官服没换就去动火?弄脏了怎么办。”
国藩傻笑了下,说:“忘了。”
“快起来,我帮你换下。”
国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秉钰忙帮着脱下官服换上便衣,又拎出国藩在家穿的棉鞋:“坐着,我帮你换,你手脏。”
国藩坐在椅子上,秉钰将国藩的官靴褪下穿上棉鞋:“你呀,我不在时真不知你是怎么过的。真是书呆子!官服那么贵,也穿着做家务?还说忘了,你长大点好不好!”
国藩苦笑道:“唉,长不大倒好了,像我儿子一样,整天无忧无虑地被大人抱着。”
秉钰调皮地伸开双臂:“来,我抱你去吃饭饭...”
国藩被秉钰逗得摇头一笑,伸开双臂:“来吧,抱抱我的傻丫头。”
国藩上前一步搂住秉钰,心中五味杂陈,他缓了缓道:“明天上午,会有人来送炭,我回来的路上买好的。炭到了,让国荃帮着放在厨房就好。这下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你和儿子再不会受冻。”
秉钰惊奇地问:“发了多少炭敬?”
国藩心有说不出的苦楚,胡乱搪塞了句:“烧一冬天没问题。”
秉钰忙说:“快洗洗手过来吃饭吧,爹和九弟一天没见你了,儿子也想你呢。”国藩洗完手和秉钰出了屋。国藩站院里对国荃屋喊道,“九弟,吃饭了。”
国荃从东厢房走出:“大哥,我在呢。”
国藩和秉钰进了屋,国藩忙从父亲手上接过泽儿:“来儿子,爹抱抱!”
大家围着火锅坐下,纪泽坐在国藩腿上看着饭碗,他小手指着门外,嘴里喊着:“奶奶,奶奶吃饭...”
不谙人事的纪泽在呼唤奶奶吃饭,大家的心情一下沉重了起来。国藩看着火锅和满桌的菜,无尽的思念袭上心头。
秉钰忙接过纪泽:“来,宝宝,你忘了,我们来找爹的时候,奶奶怎么说的?奶奶不是告诉你,让你乖乖听话,等你长胖长高了,奶奶就来看你啦?”
曾麟书说:“唉,这孩子懂事了,刚才站在窗前看雪,一直想要去院里,我还以为他是稀罕雪想去玩,结果,是挣着要出去找奶奶...”
国藩面色沉重道:“一个不谙人事的哑巴孩子,都知道思念亲人。我这么多年一人在外,唉,真是不孝。”
国荃忙说:“大哥哪有不孝?您一个人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家里大人心疼还心疼不及呢。”
曾麟书道:“国藩,你不用想太多,眼下,你也算立住了,秉钰和孩子还有你弟弟也都过来了,你们好好过着。晚几年,如果我们家境好些,让你娘过来陪你们住些时日,往后只能越来越好,吃饭吧。”
隔壁大娘正和两个儿媳收拾碗筷。
国藩和国荃拎着手礼,站在大门口叩门,国荃对国藩道:“大哥,我们这时候来,人家会不会睡下?”
曾国藩说:“刚刚吃过饭,应该不会。”
大娘忙从厨房跑来开门,她开门见是国藩,忙热情道:“啊!是你呀!我以为谁呢。”
曾国藩笑道:“大娘,没打扰到您吧?”
大娘乐呵道:“嗨,哪里的话!快请进。”
曾国藩介绍说:“哈,这是我弟弟,那天,麻烦您教我做菜,家里人都夸我做的菜好吃呢。呵,刚刚吃了饭,在家没事,就过来看看您。”
大娘说:“那敢情好!那天,我还给儿子说,我们家隔壁住了个翰林公,人可斯文了!呵呵...”
国藩兄弟随大娘进了正房。周大爷正在抽旱烟,见来了客人忙起身,没等大爷说话,大娘便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头子!”
国藩和国荃忙施礼:“大爷,您好!我住隔壁,我叫曾国藩,这是我弟弟,刚刚从湖南老家来。”
国荃施礼道:“大爷您好!”
周大爷热情的反倒不知所措:“好好好,听说了,听说了!哎哟,瞧我这屋乱的,快快请坐。”
国荃和国藩落了座。大娘说:“你们先坐着,我叫儿子过来陪你们说话。”大娘没等回话,便匆忙出了屋。国藩将礼物放在茶几上,对周大爷道:“大爷,这是家人从老家带的茶叶和点土产,初次登门,不成敬意。”
周大爷说:“哎哟,门挨门的邻居,到我这儿来还拿礼物,这怎么好意思!”
国藩说:“大爷不必见外。大娘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所以,我也没拿您二老当外人,大家住这么近,以后少不了麻烦您呢。”
大爷说:“您太客气。有空过来串串门,大爷随时欢迎,再别拿什么东西了。”说话间,大娘和大儿媳与两个儿子进了屋,大娘对俩儿子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隔壁的翰林公!”
国藩忙向二位自我介绍:“在下曾国藩,号涤生,这位乃我胞弟曾国荃,号沅甫。冒昧登门,多有打扰。”
大儿子京文施礼道:“涤生大哥,沅甫老弟,在下周京文,这位是我的弟弟周京武,你们是贵人,承蒙不嫌,来家中做客,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小儿子京武施礼道:“涤生大哥,沅甫老弟,快快请坐!像你们这样的贵人,我们是请都请不来的。”
曾国藩呵呵一笑:“客气客气。”
大娘和儿媳忙为几位上茶,京文对国藩兄弟介绍道:“啊,这是我贱内。”国荃忙对京文媳妇道谢:“谢嫂夫人!”
京文妻腼腆一笑:“小兄弟不客气,二位慢用。”
那大儿媳说着便出了屋。国藩对大娘大爷道:“大娘、大爷,您二老真是持家有方。走进院子就倍感温馨。”
大娘‘嗨’地一声:“咱就一般的百姓,一年到头,图个混饱肚子了事。我妇道人家,也不会说个话,以后,遇到做活做饭,有不会的尽管来找我。”
“那是一定,哎,大娘您坐着。”曾国藩说。
大娘说:“哈,我就不坐了,你们有学问的人说话,大娘插不上嘴。你们坐着慢慢聊,我去屋看看那俩孙子,淘着呢。”
大娘说着也出了屋。国藩笑着对周氏兄弟道:“听大娘说,二位兄弟一位在银号做事,一位在茶庄做事?”
京文接话道:“是是,我在银号做了十三年,十六岁就当了学徒。”
大爷说:“我这俩儿子,小时候都上过私塾,哈,没命做官,半道都改做生意了。那时,也是因家境所困,供不起他们读书。城里不比乡下,吃的用的,离了钱是万万不能。所以,就各自早早地找了个营生,不然,怎么活呢。”
国藩感同身受道:“是啊,在乡下还有地可种,起码吃菜吃粮方便很多。”
大爷说:“哈,好在两个儿子还算争气,京文从小喜欢珠算,现在也算派上了用场,替钱庄管个账,写的记的都没问题。”
国荃说:“京武哥,你们茶庄主要是...”
京武道:“啊,我做茶也有八九个年头了。从开始做伙计、烧水煮茶,到进货跑货,转眼也近十年了。说起京城茶庄,茶肆,茶店,茶坊,经营大同小异。不同的是有的茶楼提供吃食,还有说书听戏的。嗨,杂了。总之,各有各的主顾圈子。”
国荃道:“京武哥在茶方面定是行家了。”
京武说:“行家不敢当,干什么吆喝什么而已,都是混碗饭吃。”
国荃说:“我大哥刚刚搬来,大娘便上门帮着教做菜,不是大娘,我们还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菜呢,真的非常感激。”
“哈,都是邻居,还不应该的?”
大爷指着茶几上茶叶对儿子道:“瞧,二位来家,还给我送了茶叶什么的...”
京武歉意道:“你们也太客气了,家里守着我这卖茶的,不缺茶喝。”
国荃道:“京武哥,您是行家,不妨品品我们家乡的土茶。我想,您在京城很少会喝到。您品品看,如果喝着好了,今后家里喝的茶包我身上。”
京武莞尔一笑:“那倒不必,那倒不必,沅甫兄弟真是个豪爽之人。不过,经您这么一说,真还勾起了我的兴致。呵呵...做茶的嘛,经不起说茶字。”
曾国藩说:“好,那就打开,请行家检验一下我们家乡的土茶。”
京武将茶叶打开,看色,闻香,辨别:“嗯,您这,应该是年前的秋茶。”国荃竖着拇指,“果然行家!没错,是年前的秋茶。”
京武说:“那好,我就用你们的茶借花献佛,泡上一泡大家品尝。二位稍坐,我去烧水。”
京武说着出了房,京文笑道:“他呀,不管是睡觉还是正打算睡,只要您一提茶字立马来神。我弟弟很受东家赏识,每次进货都带着他。据说,他东家很有门道,和内务府的人常有来往。听说,后宫用的茶他们也提供,具体不很清楚。总之,他东家是发了财的。”
曾国藩感慨道:“生意人嘛,全凭脑子灵光。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十年能读出个秀才,十年却练不出个买卖人。”
京文说:“我弟做事待人比我活泛,关键是他喜欢钻研茶道。”
曾国藩说:“相比一般商号,银号做起来可能较为复杂。”
京文说:“还好,我们不用进货囤货,就是一个钱字来回走账。最要紧的是,放出去的钱不能打了水漂儿。”
曾国藩问:“京文兄弟,我对银号钱庄甚是陌生,你们银号放贷,一般都有什么条件?”
京文笑了下:“单说放贷,首先,要看借贷人的偿还能力,有没有稳定收入和资产。但也不一定,很多刚刚做了京官的外省人,也常常找我们借贷。”
曾国藩说:“比如,像我这样刚刚供职一年的,借贷需要抵押和担保吗?”
京文说:“如果像您所说,刚刚供职一年的,五十两以内不要担保抵押,他们都有稳定俸禄。如果是您,我可以做主借贷您一百两以内。”
曾国藩呵呵一笑:“谢谢,谢谢。”
说话间,京武端着茶具和泡好的茶进来:“来,大家品尝品尝。”五人各自端起茶杯闻香品味,国荃盯着京武的表情,“京武哥是茶师,您先说,如何?”
京武细细地品着:“嗯,香气清幽细长,齿颊留香,且甘润生津,请问,此茶的出处?”
国荃说:“我本家叔叔土法炮制的,您可以接受吗?”
大爷对京武道:“我喝着,比你上次带回家的,茶味浓郁顺滑。好像,还透着股...说不来的什么果子香味。”
京武端着茶杯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嗯,色泽淡绿清澈、富有光泽,果然是正宗的正秋茶。这茶,别说是我,但凡爱茶之人都会喜欢。尤其是我的茶客,他们是些八旗老爷和玩主,如果吃过酒肉再来口这茶...啧啧,定是妙不可言!”
国荃说:“京武兄,您给评估一下,像这样的茶品,一石在京城可卖个什么价位?”
京武惊讶地:“一石?”
国荃点下头:“对,一石。”
京武边摇头边说:“我不敢说石,只说两。就你叔叔这茶,若在我们茶楼,一两起码十两白银起价。”
国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曾国藩接话道:“十六两秤,一两茶十两白银,一斤茶一百六十两,有这么贵的茶叶?”
京武反问道:“这还算贵?我们卖有最贵的茶,二十两白银一两。一斤,三百二十两。当然,那是卖进宫里的。”
国荃说:“京武兄,您说的这个茶价真是吓倒我了。”
京武说:“难怪,你们不做茶生意,自然不知行情。”
曾国藩说:“想不到,生意行水也这么深,一斤茶是我一年的房租了。”
京文道:“这不足为奇。京城的玩主,一只蛐蛐儿都上千两呢。去年,别人送我东家一只画眉,据说值三千两。哈,京城这地方是遍地撒银子,遍地是乞丐的交集地。那些旗人由皇上养着,睁眼就是拎着鸟笼抱着蛐蛐儿去喝茶听戏,晚上回家睡上一觉,二天睁眼又去了茶楼。人家生来就是花钱的主儿,咱没法跟人比。”
国荃道:“哈,二位仁兄的一席话,让我如梦方醒。京武兄,以后,我得多向您请教请教茶的学问。”
京武淡然一笑:“嗨,没什么学问,换作你,做得久了也自然明白。我们住这么近,有空就过来坐嘛。”
国荃说:“刚才,您仅凭嗅,视,摸,便知是新秋茶,小弟真是佩服。”
京武说:“鉴茶方式还有很多,经验罢啦。京城多半人,尤其是妇人喜欢喝香片,他们喜欢茉莉花香的味道。但真正有茶品的人,恰恰喜欢纯正的茶香,而越是纯正的茶香,价格越高。”
大爷问:“那我刚才喝到,这茶有股果香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京武说:“那是炮制方法所致。人的味蕾很是奇妙,恰如您刚刚吃了口橄榄,稍后满口都是甜甜的感觉。茶的最高境界,就是入口顺滑醇厚,留有齿香回甘。”
大爷说:“我喝茶就是个习惯而已,没那么多讲究,有个茶叶末子喝着也好。”
京武说:“喝茶和品茶,品茶和茶道,可有得说了。”
曾国藩呵呵笑着:“哈,处处皆学问哪!”
京武说:“还有的人,喝茶什么都不讲,只要是贵的他就买,纯属显摆!有钱,倍儿有面子!这种人也多了去了。”
京文道:“我家小弟就喜欢研究这些。”
国荃说:“大爷,您老不用研究,喜欢我们家土茶,回头我还给您拿。”
大爷笑道:“哎,大爷先谢谢啦,这就够我喝一阵子的了。”
京武忙说:“不用不用,我这有茶。你来京一次能带多少,结果还都被我们给喝了...”
国荃不等京武说完,便打断道:“您不必担心这个,我叔的茶山两千顷呢,只要你们喜欢,我随时可以让家里寄来。”
京武惊讶道:“啊?两千顷茶园?都卖到哪儿了?这么好的茶怎么不到京城来?”
国荃碍于国藩在场,便佯装无知:“哈,平时,我只会喝茶,没问过这些。他可能自有门路吧。”
京武说:“嗯,真为你叔的茶没能走到皇城根儿感到惋惜。”
国荃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再说什么,看了眼大哥却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