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什么
熬到半夜,少年都困得直点头,张晓渔便先撤。
却在此刻嗅到一股不同寻常,好几道目光扫了过来,可当他抬头去看,却没有异样。贵公子们还在推杯换盏,黑衣女子仍躲在阴影里,游侠正在吐出一口烟,柜台里的掌柜的笑眯眯起身等他们结账,最后剜了张晓渔一眼。
绝对是剜,脸上笑容浓郁,眼中的审视丝毫不遮掩。
走到门外时,俊秀少年依然在外面透气,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意味深长。张晓渔只当没看出来,回以微笑。今夜之后,未必再相见,少招惹这些少爷们,他们急了就跟疯狗一样咬着你不放。
张晓渔不想招惹是非,但他就是是非。果不其然张玉狮追了出来,语气强硬命令山君原等人回避。山君原如今虽然稚嫩,但却有几分气势出来了,闻言扫了张玉狮一眼。分明实力低微,一只手就可以碾死,但张玉狮竟不由有些闪避。
不愿多事,示意山君原等人无需理会,山君原却不肯退。河间岚笑着说是逮了一只小雀儿,非常奇特,硬拉着他去看,将山君原拉走。宝月天轮舞莫名,这人明显来找麻烦的,不揍他怎么还就走了呢!
然而并未走远,因见张玉狮面色不善,生怕发生什么变故,就在前方等着。张晓渔心中一暖,虽然真打起来多半不顶用,或许还能拖累自己,但这种举动让心舒服,或许只有少年人才会如此真挚的展示出来。
张玉狮懒得理会,轻轻摇开一把玉骨折扇,十分嫌弃冷冷道:“我不希望再看见你。”
“你避开就是。”张晓渔淡淡回答。每次遇到张家人,心里总会有一种酸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孩子离开张家时,才三岁,到底在张家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印象这样深刻,即便是芯子换了人,那种失落感仍挥之不去。
所以,每一次,他都尽量保持平静。不悲不喜,不愿显露真实情绪。
“你,要学会听人说话!是你!要避开我,避开张家每一个人,包括看门的,听懂了吗?还有,不许再接近张若麟,一旦让我发现,定不会饶你!”张玉狮步步逼近,手中玉骨折扇收拢起来,点着张晓渔的胸口,越来越重。
张晓渔挑了挑眉。依旧淡淡笑着。
“说完了吗?”
“你可以滚了!”
张晓渔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离去。
山君原,河间岚与宝月天轮舞虽听不清说什么,看表情不像什么好话,张晓渔竟然毫无反应,直接离开,便觉心中憋屈。
张晓渔见状不由苦笑,看来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有些崩塌啊!于是一面走,一面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脑残没药医的,跟他们计较干嘛。况且,我们还有事做,何必纠缠?你给机会,他就像疯狗一样,死死咬住你不放。”
“此刻,若是闲得无聊,逗逗他也罢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说的挺对的……”
龙象大陆人际关系简单淳朴,不代表人就单纯不懂,深知其中藏着多少腌臜事,便不多问,准备回去休息。走到接近各自门口,张晓渔忽然压低声音道:“通知大家,,准备走人!”
“立刻,马上!”
几人一头雾水,却依言各自回去。
张晓渔就在天井,蹲在压水井上,不看天上云与月,不看远处灯火,却看着大堂昏黄的灯影之下,年迈的客栈老板坐躺椅上,动都不动一下。这个人,实力很强,超乎想象那般强大。最关键的,刚刚露了一丝杀意……他要干什么?
不对!
刚想动,老人夹着一团黑雾到了近前,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大堂的人还在喝酒猜拳,客房的人还在洗浴收拾,客栈之外的小镇偶尔传来犬吠声声,只有张晓渔能感受到强大的冲击力和压制力。
“故乡的气息……风的气味,水的气味,还有酒的气味?不是清泉,倒像是月光琥珀,还有血的气味,有恶灵的气味,甚至让人讨厌的,不舒服的气味。”
“你是谁?不是燕原人……”
“你不是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伸手触摸张晓渔的额头,不想被他微微一偏避过,微微一怔,这倒是完全没想到。。
张晓渔从压水井上跳下,淡淡道:“谁不是人谁清楚,是不是啊老伯?”
“不要惊讶,我乱说说,当不得真。”见老人神情不虞,没有反应,到底不愿惹事,尴尬一笑又补充道。山君原等人便是他的顾虑,但是自己他才不会这么客气。
老人忽然一笑,气息平稳下来。星空奇妙,遇到任何事都不必惊讶。他的确不是人,燕原破碎时逃出来的一缕幽魂,寄生于一件至宝方才逃过那场浩劫。从燕原进入云生处,再从雪山之巅落入龙象之地,这片丘陵都从燕原来,经过数百年融合,植被与龙象交汇,界限已经不明显。老人无法离开客栈,在客栈里灵魂不散,修为增长迅速,却不能半步离开。
一旦离开,便会魂飞魄散。
即便到同时燕原而来的镇上也无法停留片刻,即刻烟消云散。
彼时逃出燕原,足足有两三百人,如今只剩二三十,还有十来个整日闷在房间不出门。大抵是熬不住寂寞岁月,主动选择烟消云散。
他们记忆停留在燕原最后的岁月,帝国最后的荣光。无数人出征,却无人生还,古燕圣人出征,万年积累的底牌展示人前,几百名圣人出征,无人生还。燕原岌岌可危,风云翻滚不定,黑暗随时降临,任何人都无法逃出死亡的魔爪,修行者,平民,老人,孩子,无一幸免,死相非常难看,或是经受过百般折磨,或是过度惊吓心脏爆裂!
人心惶惶,灾难不知因何而起,也不知何时结束。初时还有王安抚民心,后来王战死了,王族死绝,燕原彻底失控,白骨成堆,饿殍遍野。
最后的时日,死亡成了解脱,因为无人可以离开燕原。
死亡随时随地降临,龙卫进入燕原查看情况,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一队接一队,几乎死绝,到底是一位科技城龙卫想尽办法将信息传出去,才避免更多人进入燕原送死。
沈落鱼便那时进入燕原,紧接着文圣降临,以自身压制燕原异状,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却仍无法挽回燕原崩碎的命运。燕原与龙象一样,都是星空之点,燕原崩碎成为一片浮岛。
星空开始持续百年的大爆炸,星空万族自顾不暇,等到碎星海形成,星空回归稳固,而燕原真相便被掩盖起来,无从查证。文圣,沈落鱼和胡三娘都是燕原的幸存者,大约正是因为如此,那两位对胡三娘总有偏爱。
燕原幸存者并不仅仅三人,但大多是山中之国红衣白衣这样原本就在封闭之中的生灵。
当时,老人不过十五六岁,他们作为燕原的希望,耗尽最后的国运被送走,古燕最后一件至宝加持却也无法护住肉身,只能护住灵魂,遗落在龙象大陆深处,再无故乡消息。
他犹记得,最后被送走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文圣才是始作俑者……”
“文圣才是始作俑者……”
“文圣才是始作俑者……”
这句话像是一个无休止的噩梦,折磨了他许多年,却是他坚持修行,努力活下来的原因。
龙象闭塞,极少外人前来,土著所知甚少,嘴巴又严,直到前阵子他才收到消息,文圣已经仙去。到底是文圣一手造成燕原悲剧,还是守住燕原最后一角,又或者以燕原为祭延续数百年的性命?
他不敢确定,那可是文圣啊。历任燕帝都被送到文圣门下学习,每一任都如此,可以说文圣缔造了星空的繁荣……
文圣才是始作俑者,文圣才是始作俑者,文圣才是始作俑者。
数百年过去,声音依旧清晰,似乎还能感受那人的语气,甚至他吐出的气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人他不认识,是陌生声音。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不太正常,便总安慰自己是出现幻听。文圣啊,星空文明能走到今天,或者说走到当时的巅峰,离不开这个圣人之祖,从不藏私将自己所学所会悉心交给星空众人。
他如何会是始作俑者?
若要毁掉星空,他何必缔造星空?
燕原一直是星空前线,毁掉燕原,深渊压力骤减,得以休养生息,那么复出的几率翻倍。沈落鱼被困燕原,正因为需要不断给深渊施压。然而区区一个沈落鱼,便能镇守深渊?燕原可是魔武大星,圣人不在少数,无数次出兵深入深渊扫荡,将他们压制得深渊喘不过气。星空虽然动荡不安,到底没有出过太大的骚乱,与燕原常年征战不无关系。
这样强大的帝国,数万年底蕴,那么多圣人,却无力逃出燕原。
那一代燕原死伤殆尽,区区一个沈落鱼凭什么活了下来,又凭什么镇守深渊?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