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司夜
春来惹祸了!
长枪没有停顿,刺入山君陵身边越来越耀眼的蓝色光芒!
轰!
丰收之月碎成飞屑,气浪将春来掀翻,狠狠摔在远方。巨大生机充斥生门,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
雕塑外皮噗噗剥落,草木疯长,穿破白玉石砖!
原地炸出一个大洞,生机自该处倾斜而下!
春来抹去嘴角的鲜血,方才五脏六腑几乎震碎,但瞬间被治愈,只有一口黑血从嘴角流出,证明他的确伤过。
草木精怪,大凶妖兽之间杀了回去,却没有丝毫山君陵存在过的痕迹。
整面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巨大黑洞,深不见底,隐约可见黑红光亮。春来不顾一切,策马从身一跃,他要去看个究竟!
这一切,山君陵半点不知。他在梦里进入一条通道,虽然能看到生死门内情形,却无法与他们沟通,循着细细哭声一路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累得几乎迈不开步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尽头,陡然出现在地面之上。
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人——暂且称之为人——正在哭泣。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并不理会,继续埋头哭泣。山君陵心智成熟,幼年遭遇坎坷,并不容易共情他人的忧伤,可此刻,眼泪却完全不受控,滚滚而下。
“你哭什么?”男孩儿感觉收到了打扰,语气不善。
“不知道,只是觉得悲伤。”
山君陵如此回答,感觉自己怕是要挨揍,因为男孩儿一脸悲愤,甚至攥紧了拳头。可是,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
“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悲伤。”说话,男孩又呜呜哭起来。
男孩面前有一眼井,井水几乎溢出来。山君陵心中凛然,这该不会全是泪水吧?
“我的心掉下去了,取不上来,你能帮我捞上来吗?”男孩儿一面哭,一面指着井下。
山君陵吓一跳,什么玩意儿?心掉下去了?不管后背被冷汗浸湿,山君陵奓着胆子蹭到井边,朝下面望去。清亮亮的井水之下,静静躺着一块红宝石,绚丽夺目。
红宝石?
回头再看小男孩,的确是小男孩,白白的,嫩嫩的。只是胸部缺了一个洞,原本该是跳动的心脏部位,空荡荡的。莫不是……山君陵爱读书,受张晓渔影响偏爱读游记,最近刚好读了一本古老文明巫族传闻杂记,其中有一则小故事。巫族之主小儿子骄纵顽劣,某日纵马将亲哥哥踩踏至死,被震怒的巫族之主判了极刑,挖心!
王后痛失爱子悲痛欲绝,强忍哀伤用一块红宝石代替心脏,将小儿子安葬。小王子下葬之际,心脏流血不止,似乎在诉说不甘。
王后强势冲破一切阻力,将小王子安葬,自此消失不见。十年后,巫族爆发大规模瘟疫,无药可医,星空援手仍无法遏制瘟疫传播。瘟疫绵延近百年,硬生生将煊赫一时的巫族摧垮,迫使其退出星空文明的舞台。
巫星毁灭,有人看到一疯婆子踏着尸山血海回到巫星,祭奠纵马的小王子。
竟是因为王后爱子心切,对巫族施了血咒,今日大仇得报,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前往祭拜心心念念的小儿子。苍茫的巫族大地上飘荡着王后凄厉的哭喊声,因为小王子尸身不在墓室,一道干涸的血迹一路流淌到墓室之外,再无踪迹。
小王子可能没死,却有可能沾染瘟疫而亡,一切无从考证。锥心之痛难以排遣,心绪无从诉说,王后泣血哀嚎之后,再次消失了。
难不成眼前这小男孩儿,竟是三千年前消失无踪的心脏泣血的小王子?
小男孩儿见山君陵并未动,便哭着伸手去捞,可一旦他的手触碰到井水,便有无数张脸从水中浮现。根本不睁眼,张开大嘴就咬,甚至几张脸互相咬在一处,实在可怖。
“呜呜呜,怎么办,我的心不见了!”
“为什么会掉到井里。”
“我的心是黑的,是黑的……洗一洗就好了。”
“哥哥,你说是不是?”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哥哥……哇……”说到委屈处,男孩儿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周遭游荡的幽魂被哭声吸引,纷纷朝这边荡过来。
山君陵大惊,揉身上前捂住男孩儿嘴巴。
男孩儿悲痛之中失去了思考能力,或许他本来也没有,挣扎开张嘴就咬住山君陵的手。面目狰狞,似是用尽全部力气,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滴落。这下动静更大了,游魂嘶吼着冲了过来,山君陵情急之下,抱着男孩儿一翻身,双双跌入水井。
两人落水,水面只荡了一道涟漪,便恢复平静,仿佛落入的只是一滴水。这井水,半点浮力也没有,两人径直落到井底,连井中浮动的鬼脸,试图撕咬都落了空。男孩儿丝毫不管密密麻麻的人脸扑下来,将半掩在沙土中的红宝石捧在手里,兀自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将其装了回去。
他在手下丝毫不受限制,但山君陵不行啊,强烈窒息感压迫而来。
为了躲避外界游魂,忘了井下更多!窒息,慌乱,伸开双臂想要游上去,可惜这水没有半分浮力,而一张张似笑非笑的脸甩着长长头发,游了下来。
山君陵心如死灰,大约就死在这里了!
危难关头,男孩儿清醒了几分,大约以为这些鬼头要抢心脏,双手护住心口,双脚踩着石壁,用力向上一跃,指尖滚出流沙,纷纷扬扬落下。
但是那些鬼头,更被男孩吸引,撇开井下的山君陵,朝男孩追去。
流沙乱了视线,山君陵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当男孩已经逃了出去。也好,总算是活了一个。
男孩眼看就要冲出井口,身上被挂着好几只鬼头,他也不管,流沙宛如长龙自掌心涌出,冲入井底,想把山君陵给揪出来。奈何,一只鬼王感知到丰收之月的强大气息,恰好赶到。手中长矛燃烧着地狱火焰,朝井口呼啸而来。
沿途游魂不堪地狱火焰的力量,呜呜惨叫着仓皇逃窜,沾染了火焰的哀嚎打滚,顷刻便化为灰烬。男孩儿足尖已经踏上井口,但见一支火焰飞来,毫无犹豫,转身一跃而下。一道残影留在原地,竟是雍容华贵的贵妇形象,残影张开双臂,将那道火焰拢如胸怀。
火焰熄灭,残影随之飘散,白骨长矛崩飞大片泥土,水井破碎,其中的水与鬼头流出来。浅浅的一眼井,并没有多少水,流出来渗入沙土之中,了无痕迹,鬼头如鱼离了水,便没有生机,原地翻着跟头。
两个男孩瑟瑟发抖,藏在残留的井中,井水只有膝盖深浅。
鬼王两丈多高,额上双角燃烧着火焰,背后双翼展开一丈多长,四只手臂比寻常人大腿还粗一拳,每一步落下,大地隐隐颤抖,身后留一串焦黑的脚印。
“交出来!”
声音宛如炸雷,鬼王指的人竟是山君陵。
“锁阳鬼王,你待如何?”男孩儿竟认得,且并无多少敬畏。他从井中爬出来,抓起衣角拧干水,冷冷看着远处的鬼王。
“司夜小鬼,你在本王地头盘桓多年,本王从未与你为难。”
“今儿,本王狩猎,你若敢捣乱,本王先吃了你补一补元气。”
“吃我?又不是没吃过,来呀,来呀!”小鬼司夜张开双臂,周遭的沙土开始汇聚,聚成两个土人,人生狗头的模样,手持干戈杀了出去。
“雕虫小计,你倒是乐此不疲!”锁阳鬼王看着非常急切,并不愿与小鬼司夜纠缠,伸手将长矛换回,两只低位手臂各持一柄大砍刀,刀锋划过将土人砍碎。实力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司夜虽神智混乱,但战斗本能仍在。或者说平日里小鬼都是疯癫的,面对敌人他的脑子难得一片清明。小鬼赖以生存的能力不死,他已经死过一次,只要宝石仍在,早晚都能再活过来。只不过,每一次死亡,都带给他更深的混乱。
况且,被鬼王吃或者吃下去,都不是很好的享受。
大多数时候,他都选择逃跑。
可是他的朋友在呢,他的朋友正面对生命威胁。
“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朋友!”司夜又开始哭了,眼泪横飞……这不是夸张,他的眼泪真如两道清泉一般飞了出去。
强大的死亡之力从红宝石涌入身体,司夜双目赤红,眼看就要暴走。
锁阳鬼王脸色难看,像吃了屎一样。黑水城域最让人头疼的鬼王,便是司夜鬼王!他闲着没事到处流浪,说在寻找什么,寻常实力不如一只小鬼,可一旦暴走起来,司夜鬼王的实力称霸黑水城。
自这一片的游魂生出灵智以来,司夜暴走过三次,每一次都可谓生灵涂炭……死灵涂炭。幽咽河中的狱龟至少一半出身于司夜暴走。大量怨灵本就因死得不甘怨气冲天,死了不得超脱,又被人无缘无故打死……
“锁阳,你招惹他作甚!”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初闻隐隐约约,话落已经到了眼前。又来一鬼王,鹰身女妖的模样,浑身赤红同样燃着火焰,脸上生了两双眼睛,看着诡异丑陋。
“楚楚啊……”
两只鬼王来不及打招呼,司夜已经杀了过来。金色流沙不知从何处来,好像有生命一样,拖着司夜前行。并在他手中变幻出各种模样,长鞭,巨斧甚至骑士,凶兽等等,而司夜的气势也缓缓拔到巅峰。
两只鬼王联手游斗,险象环生,却不肯走。
山君陵自水井中爬出来,与身上的鬼头纠缠。离开水这些鬼头也失去了力量,稍作挣扎便被扯下来,被他丢回井水里面。
这里的每一只游魂都带着浓浓的哀伤,暴戾不足。
他心生不忍,哪怕自己身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