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红棉

    目光扫过诸族。

    山君原等人均看过来，面色凝重。

    这已经是第三次遇袭，总共死亡三人，伤一人。

    灰原家哀声一片，今次死了的叔婆乃灰原家人。老妇人人缘极好，医术也学得不错，熬过黑水城激烈战事，却没能熬过小鬼暗杀。各族女子聚在一起，轻声安慰，只有河间粟一直跟着妖瞳，她能猜到妖瞳的打算。

    为了避免暴露，河间粟微低着头，看着脚尖。

    妖瞳一脸平静，清了清嗓子：“人都在吗？我有几句话说。”

    山君原忙站起身，道：“老师，您说。”自黑水城杀出来，山君原可谓一夜长大，除了灰原秋一事仍有些糊涂，其他各方面都令人称道。对妖瞳、春来二人较张晓渔不差什么，先时一些心思也都收了起来。

    “我么……要杀个人！”妖瞳才开口，便将一个孕妇抓着脖子拎了出来。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妇人灰原家的，性子温柔和顺，除此之外毫不出挑。因着怀孕，这段时间熬得极其辛苦。

    此刻，正含着两行清泪，眉目含愁看着丈夫。

    灰原忌一直郁郁不欢。作为家族中坚力量，甚至有望继任家主，牧神恩赐大地，他却收获极少。原本族中除了家主灰原岩，就他说了算。

    可是，从那一晚之后，他就失去了威严，至少他这么认为。可是，少年郎本就不甚听话，你说一句他顶一句，你让往东，他便往西，向来如此。灰原岩不发怒时，都管不住何况名不正言不顺的灰原忌？

    他得志时，并不在意。

    如今，哪怕有人交头接耳，都让他怒火冲天，以为在议论他，嘲笑他。

    不说想着提升，却一味将怨气撒在每个人身上。可又能如何，差距越来越大。最近灰原忌已经不敢随意撒气，只能闷着。怒火憋了好久，让他失去理智。

    但见老婆脖子被人抓着，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再也忍不下去。

    一个箭步上前，抡起胳膊就是一拳！

    只一眼，妖瞳不紧不慢看了一眼。

    灰原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巨大恐惧席卷全身，他感觉已经死了一遍。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一股温热控制不住，湿了衣裳。

    “冲我挥拳，还活着的，你是唯一一个。”妖瞳眼中紫芒闪过，声音冷淡平静。听在他人耳中，却宛如来自地狱的风！

    这才是真的妖瞳，他护着龙象人只因张晓渔。可若有人挑衅，不介意随手杀了！灰原忌此刻还活着，已经是妖瞳能为张晓渔做出最大的让步。灰原忌认怂，他作为强者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你怎么敢，去触怒这样一位高人！

    到底是家主，灰原岩忙上前陪笑道：“吾等愚钝，还望先生明示。”孕妇嘛，重点保护对象，一直在人群之中。无人看清，但妖瞳却是在人群之外抓住的人。灰原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希望是错觉。

    “此女是画皮！”

    灰原忌虽然怕死，听到这话仍不禁冷笑。那可是他老婆，真假他能不知道？画你麻痹！他这般想，脸上自然带出不屑神色。

    啪！

    灰原岩头也不回，一记耳光打在灰原忌脸上，几道红印肿起老高。打完人才冷冷道：“有一有二，不得有三，再有大不敬，我亲自处死你！”

    面对妖瞳灰原忌都敢说散到底，更何况灰原岩？于是全部怒火倾泻而出“岩叔，何必针对我？我是不中用了，可还是你的亲人！如今偏帮外人，要处死我？什么狗屁画皮！燕玲是我老婆！她怀着我的孩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掐她脖子，污蔑她是什么鬼画皮？”。

    “岩叔，你要做狗，别拖着别人！”

    灰原岩笑了。

    “阿忌！你媳妇儿大着肚子，却能一步迈出去三米远，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灰原岩提着衣领将他灰原忌提起来：“你大半年，也闹够了！自己不上进，却一味嫉妒别人，冷嘲热讽！全族上下都对不起你一个？你要我如何？如今龙象不比以前，你我都是屁！”声音越来越高，他虽然活着，但看到太多死亡，心中也是郁闷万分。

    说到最后，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将人丢在地上。

    孕妇见被说破，不再奢望灰原家能将她救下。于是施展秘法，脸皮松弛，竟要脱皮溜走。妖瞳伸手一捞，一团乌漆嘛黑的丑陋女鬼出现，蓝色眼睛像一双灯泡。

    灰原忌死死盯着，忽然想到什么，跑到一遍大吐特吐。

    自然有人猜着了，不由一身鸡皮疙瘩……这，太恶心了！

    妖瞳却将手放开，笑道：“想想爷爷我的出身。”

    女鬼本化成青烟飘到远处，忽听此言，原地飘荡了一会儿，非常不情愿地飘了回来。

    从一团黑气中翻出一副画，往里面一转，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管她刚才多恶心，此刻看向她的目光有好几道是异常热切，能把空气点燃。

    画皮鬼，竟然是许见秋的人。

    画皮从来都是小鬼，名不见经传。

    某一年许见秋生辰，丹青候画了四幅美人图与她贺寿，其中一副便是画皮红棉。四人被许见秋从画里拘出来充当仆从，另外三人已经在无尽的战乱中丧生，只剩画皮红棉一鬼。

    如今许见秋条件不比从前，身边诸事不再讲究，不需要人贴身伺候。那么只会伺候人的画皮鬼红棉地位便岌岌可危，于是主动请缨来打探消息。这种小事，许见秋如何理论，未置可否，挥手把她打发了。这更是让小鬼儿警铃大作，已经透明到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地步了，想当年她可是夫人最宠幸的舞姬。有价值才能活下去，为了有价值，红面自作主张进入龙象大陆。

    架着一股阴风，画皮鬼从云端滚落。

    彼时龙象禁制仍在，许见秋都颇为受限，遑论这么一个小东西，阴风到大陆中心直接被吹散了。苦风凄雨日子好不难熬，哪成想碰到了新婚的灰原忌跟妻子抛开众人独处，族人都懂也会刻意避开。

    便那时候，画皮鬼红棉吸干了新婚女子血肉精气，制成皮穿戴起来，竟比往时更温婉妩媚一些。灰原忌喜不自胜，其余族人与之不熟，竟一直没有发现不妥。或许发现了，可他又能想到什么！不久便借机怀孕，避开人群独处，将所见所知传回许见秋手上。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小事，无人在意。偏就让他们发现了灵殿所在，这是意外之喜。许见秋能用之人有限，想着画皮出自丹青候之手，便安排她尝试进入美人殿。牧灵者脾气许见秋再熟悉不过，深知一旦占据一殿，基本就有了获得七殿的可能性。

    只得美人殿亦可，她亲自动手拘一百个小鬼进去修行便是。

    红棉得了明确指令，可谓精神奕奕，然而一切出乎意料。美人殿早早归属了幻红尘，黑水一战惨烈无比，她能侥幸活着都已万幸，早把许见秋交代的任务抛诸脑后。

    然而机会忽然又来了！她们仍在牧灵殿范围，两人离去，只留了一个没脑子的。

    原本怀孕利于隐藏，如今却不便行事。没机会就要制造机会，乱起来机会就会送上门，她主子最擅此道，牧神颠覆许见秋功不可没！等到十大神将醒转，为时已晚，世界早不属于他们了。

    灰原忌混得人缘极差，可谓万人嫌，连带她都少了关注。所以有大量时间谋划。

    于是红棉开始杀人！

    离散各族人心，最好能让他们跟妖瞳干起来，那么她就有机会杀了幻红尘，得到美人殿。小画皮想得挺美，却不知美人殿丢在大街上，也不会归属她区区一只小鬼。

    或许因为红棉分量太轻，或许许见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总之牧灵殿一直被搁置。

    妖瞳的确有勇无谋，但这种雕虫小计，便没脑子也能看破，何况妖皇庭出身，那是妖魔鬼怪的祖宗，血脉压制。

    于是画皮虽然焦急却仍潜伏下来，幸好幻红尘出现意外，她有机会动手。

    山君原等高层又要与亡灵周旋，又要探听龙象诸事，忙得不可开交。但山君家老太一双锐利的眼睛有事没事扫过众人，见叔婆独自出去，便悄悄跟着。这老太颇有点实力，她又不敢有太大动作，敲了一闷棍就跑了。

    妖瞳听着就乐了，他们被困此地消息闭塞。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小鬼怕知道许见秋不少秘密。自以为聪明，不经世事又胆小，用点手段撬开她的嘴巴，多好的事儿。

    此事交给山君原去办，如果此事做不好，妖瞳建议他们早早卷铺盖离开龙象。叔婆丧事从简，其实龙象人向来如此。若在以往，直接扔在荒野，喂食野兽。

    不知何时，灰原忌悄悄走了。

    灰原岩一面叹息不懂事，一面遣人去寻，不过嘱咐安全第一，顶多追到谷口就回来。一名十六七岁少年追了出去，妖瞳摇头叹息，便让河间粟跟着。那是很普通的少年，死了也不可惜……灰原岩虽说这安全第一，到底做了让他送死的准备。

    队伍才起来，掌权者已经开始谋划人心。

    灰原岩只是微微一笑，这些脏事破事总要人来做。这个人最好是他，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给孩子们留点清白。

    妖瞳懂，他如何不懂，可看不惯。

    河间涛见女儿出去，只当未见。河间粟日后毕竟进入星空，不会蜗居龙象，不经历风雨不能成长。其余少年不知风险，蠢蠢欲动，妖瞳一个眼神扫过，灰溜溜自去修行。宝月十六夜被他单独点出来，他要单独指点指点。

    宝月十六夜如今不错，放眼星空也能算天才，尤其他有对战斗的渴望。若说他不得不战，宝月十六夜就是为战斗而生，他是一把尖刀，锋芒暂未显露。

    妖瞳亲传战斗阵法，桃花阵。桃花阵从七星演化而来，更加纷乱复杂，威力不如七星。妖瞳身负七星，七星阵法才有威力。宝月十六夜修到极致可化十六道身影，可借用桃花阵掩藏真身，攻击则更显威力。

    桃花阵是妖瞳少年时所用，彼时七星未成，助他逃过无数次追杀。

    不过，宝月十六夜修了桃花阵法，便是有妖皇庭的敌人。

    宝月十六夜嘿嘿一笑：“不学，怕没机会活着见到妖皇庭。”

    妖瞳深以为然，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