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牧面色如水般冷冽,冯去疾笑中带险,言道:“武安君,其实本使之不敢信,秦帅有这般魄力,屠戮整个邯郸,即使不及二百万,至少亦上百万人。”
“不如,武安君咱们做个赌局如何,我赌秦帅不敢轻举妄动?”
迟疑良久,李牧终放下剑,他不敢赌。
受制于冯去疾的威慑,李牧神色难堪,大吼一声:“中军司马,将此人轰出去!”
“遵命。”
冯去疾脸上笑意全无,深知这场会谈无法改变大局,见李牧已有所顾虑,不禁说道:“武安君,秦帅言,若你能降秦,你依然是秦之武安君!”
此语内涵深远。
当然除非嬴高并非出自真心。
此时,李牧语气中充满杀伐,对冯去疾说道:“将军我毋须你费心,你尚敢在此逗留,恕我不再顾忌,取你性命。”
…………
“大将军,此时秦土空虚,可否乘势奇袭咸阳?”
闻言,李牧摇摇头:“没这可能了,既然嬴高敢这么做,嬴政必然早有戒备,天下的确皆知我军乃骑兵。”
“静待其变吧。”
“遵令。”
目送中军司马离去,李牧心中思绪纷飞,必须为自己及麾下大军考
如今的李牧,步履艰难,且少人理解。李牧明白,这世上能理解自己的,或许是把自己逼入这种困厄的嬴高。
他与荀子熟识,亦是旧交。
那早已逝去挚友的书卷,李牧曾拜读过。他心知,荀子曾在《臣道》一篇中阐述:君王有误国之举时,唯有进谏、力争、辅助、拂逆四类臣子方能拯救社稷。
进谏之臣,是好言规劝的贤者。
他们遵循礼节进谏于君主,有用即留,无用自去。
力争之臣,是拼死力谏者,生死都在君前一争之间。
辅助之臣,辅佐王政,合谋群臣合力矫正君王,即使君主反感也不可接受,如此才能除去灾祸,达到君王尊敬国家安宁。
拂逆之臣,乃是抗逆的臣子。
他们违逆君命,夺取权力,矫正错误,拯救国家于危难关头,使君主免受治国失误的羞辱,终究有利国利民之效…… 李牧深知,此刻之举,实乃叛逆之举,有悖于臣之道。
尽管李牧明白臣之道,遵道而非从君,先社稷而后君上,但赵王眼里,这乃是最大叛逆,他的境况险恶无比。
此刻,他的所作所为超脱生死,无私至公,可谓臣之道极致,触及四臣之巅。
可极致即巅峰,亦是危境。
拂臣的行为已然抵达臣道绝顶,拯救社稷却动摇王权根基,切断了为臣之归途。
信陵君能得善终,盖因战乱年代,大举争夺天下,他离赵而投魏。但李牧却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世间无君王可容忍拂臣,拂臣现,君危矣。
李牧心中明悟,拂臣乃以牺牲君臣之道的残酷手法,于艰难之际拯救社稷,成功与否,都将丧失朝堂容身之地。
然而身处如此境地,李牧并无选择余地。
秦皇嬴高此番举动,实为心杀也。
战事未彻底击败他,却使他与赵王无法并存,非他亡,即王死。
别无他途。
立于幕府中,李牧南望邯郸,此时,他心中祈愿赵王命陨于嬴高原手。
这是一局死棋!
生死之间,李牧择己存,信己存之价值甚于死。
古史记载,拂臣信陵君盗符救赵,终因难以安于魏,流亡至赵方安然终老。
其后世再现,项羽斩宋义,自行领军征战四海,他弑楚怀王而自立,走了别样道路。
而李牧不同,他行废立之举,以免直接与赵王对立。
若赵王丧生于嬴高之手,此事顺势而生,激发赵民恨意,反之死于他手,反致纷扰。
然李牧心知,此只一念,以嬴高之智,自知留赵王于秦有利。
思绪闪烁,李牧心意笃定。
...
冯去疾归来,面色不虞。于灵寿险死还生,让他更为珍视生命。
“末将领冯去疾参见统帅,见过各位大将军!”邯郸大殿中,冯去疾急忙鞠躬道。
所有人地位皆在其上,冯去疾只能立刻恭拜,尤其是对嬴高。
亲自经历战事,他自知眼前青年将军战术出其不意。
瞥了一眼将来的相国冯去疾,嬴高锐眼洞察其颈部伤口,微眯双眸:“冯将军,灵寿一行有何收获?”
随着嬴高尚音,殿中视线聚焦,冯去疾心一凝:“李牧拒不投降,姿态强硬,扬言要杀我!”
“嗯……”
嬴高原声静默。
“冯将军莫再去!”
嬴高沉思片刻,言道:“安排郭开,带礼物前去!”
“啃硬骨头,正合我意!”
...
“师傅,函谷关防守何如?以防李牧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思及此,嬴高认真问向王翦。
“十万蓝田精兵,已然进驻蓝田,并由国尉亲自坐镇,函谷关如铁石稳固!”
王翦的回答让嬴高略感宽慰。骑兵机动性太强,易生祸端,历史上项羽率三万铁骑从齐疾驰,破刘邦五十万大军,取得彭城之捷。
李牧驾驭骑兵的本事不让任何人。
“师傅曾读过荀子之《臣道》乎?”饮口糯米酿,凝视王翦问道。
“不曾读过!”
王翦摇头,确实未曾读过《臣道》,有些不明就里,目光看向旁侧的蒙恬。
蒙恬曾受教于荀子,对于《臣道》应有所了解。
观察到王翦眼神,蒙恬轻言:“据弟子所知,师傅以谏、争、辅、拂四类划分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