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红袖
在山上足足待了五天后,王希孟三人才返回到院落,却见相邻那处原本无人居住的庭院竟升起了炊烟,一名模样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坐在院门口,手托双腮向外眺望。
少女红裙白衣,眼波似水,眉黛如画,黑发高挽,双梳环髻,见王希孟等人正好奇地看向她,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忙不迭起身身院内跑去。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精壮的中年人走出院门,向王希孟三人叉手施礼道:
“在下孟柯见过几位大人。”
王希孟也连忙上前施礼:
“学生王希孟,见过孟先生。”
话音未落,却见丁弘忽地纵身上前,一拳直奔孟柯面门打去。
孟柯拧身躲开,惊问道:“这是为何?”
丁弘也不答话,反而一招紧似一招,拳拳直取孟柯要害。
只见孟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起架式便与丁弘战成一团。
王希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任凭他如何呼喊二人住手,奈何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根本不做任何理会。
打斗和呼喊声也把那位少女引出门来,只是她看到眼前的情形却并未慌张,反而又坐在门口处,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
打斗多时,丁弘猛然停手跳出圈外,再看已是满头大汗,却仍不失戒备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到此?”
那边孟柯却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苦笑着摇摇头道:
“我就说此计不成,偏偏小女不肯,果然一见面就露了破绽。”
丁弘抱拳拱手:
“适才一番争斗,若是孟壮士放手施为,我怕早已是横尸当场,虽知并无恶意,可还是要问一声,你是何人,来此为何?”
此时少女走上前来,双手叉腰道:
“岂止是没有恶意,要不是我爹爹,你们的小王大人早就让人抓走了!”
“不得无理!”孟柯轻喝了一声,转头向几人道,“这是小女红袖,此处不是讲话之地,我们进门详谈如何?”
回想起这一路上发生的怪事,丁弘恍然大悟,忙再次向孟柯拱手致谢,又回头对王希孟说道:
“小王大人,此行若无孟义士一路护送,你我怕是到不了这彭蠡,便早已身首异处了。”
王希孟满头雾水,一双眼睛里尽是迷茫: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事,为何我一概不知?”
孟红袖眼望王希孟,面绽桃花:
“你这憨牛,能知道些什么!”
孟柯无奈摇头,引领着众人走进院内。
于室外的木桌旁落座,红袖为几人倒上茶水,便坐边孟柯身边,嘴角含笑,一双俏目盯着对面的王希孟看个不停。
起初王希孟还记着圣人的教导非礼勿视,可时间一长,总是忍不住也偷偷瞄向红袖,几次目光相遇,一颗心便开始怦怦乱跳不止,感觉就像是喝尽了三杯烈酒,连耳根处都红成一片。
未曾相逢关山远,初见便已许平生。
看着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丁弘面露微笑,本想马上对二人调笑一番,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端起一杯茶,丁弘遥敬孟柯,口中问道:
“楚州客船、扬州驿馆、苏州别院,这一件件可都是孟义士所为?”
孟柯哈哈一笑,摆摆手道:
“不错,正是在下,只是在小王大人和你们面前,我可担不起义士二字。”
心猿意马的王希孟忽听孟柯提到自己,慌忙起身施礼道:
“哪有小王大人,都只是戏言,我本就是一个画学生,孟先生叫我……叫我希孟就好。”
丁弘也站起致谢道:
“孟义士对我等都是救命之恩,哪敢在你面前称大人,若不嫌弃,尊你一声哥哥可好?”
孟柯这边一愣,目光扫过王希孟和红袖,顿时明白了丁弘的深意,心中一阵好笑,口中却道:
“如此可是我高攀了。”
承照一旁不明就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开口问道:“那我叫孟义士什么?”
丁弘哈哈大笑道:“你便随小王大人叫孟先生!”
几人重新落座,王希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孟柯问道:
“恕学生愚钝,只猜到孟先生曾帮了我们许多,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孟柯微微一笑道:
“可否还记得楚州裴明义,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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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柯与裴明义原本都是习武之人,为一师之徒,交情颇为深厚,只是裴明义因天分不足,便弃武从商,而孟柯却在师父的指导下武功大成,各自成家后也常常走动,孟红袖与裴曼雪姐妹之间也十分熟络。
母亲在红袖十岁时病逝,之后不久一个富豪看中孟家老宅想改做别院,勾结县令便要低价强买,孟柯不从,争执之下失手将富豪打成重伤受到通缉,只得领着小红袖浪迹江湖。
前些日听到裴明义遭郑方陷害的消息,父女二人急忙赶到山阳县,却只看到了裴曼雪留下的书信,孟柯大叫糊涂,又紧追到楚州,几番打听之下,得知裴曼雪去了知州姚少瑞的府上。
就在孟柯在府外苦思如何救人之际,却见她身穿红衣被人送到了驿馆,父女二人偷偷跟去,趁人不备之时,红袖在窗外轻呼裴曼雪,待开窗后,孟柯便要将她带走,谁知裴曼雪坚决不从,表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恳求一会儿到来的“大人”救出父亲。
正相持不下之际,王希孟自范公堤归来,匆忙之间,孟柯父女躲入幔帐之后,一旦这位“大人”行为不轨,便要现身将其扣为人质,逼着他去解救裴明义。
王希孟却不知屋内还有旁人,一番询问得知事情原委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还让丁弘在门外守了一夜。
幔帐后的父女二人看得十分真切,小红袖更是眼波流动,芳心暗许。
随后郑方被查办,裴明义沉冤昭雪。
孟柯在赞叹王希孟品行的同时,和丁弘一样,也感觉到了危险。
裴明义本欲送给王希孟一大笔钱财,因为王希孟坚决不收,只好将这笔钱交到了孟柯手上,拜托他护送一程,不能让恩公小王大人遭了郑方同伙的毒手。
由于身边还带着女儿,孟柯开始还有些犹豫,谁知小红袖却比任何人都积极,一副爹爹不去,她也要孤身相送的架势。
行走江湖多年,自然对那些江洋大盗的手法很是清楚,再加上孟柯武功高强,几次交手下来,那些人伤亡惨重,尤其是苏州别院一战过后,再也无力对王希孟三人构成威胁。
得知王希孟要去彭蠡,孟柯仍是觉得不放心,便带着红袖星夜兼程,于半路截杀了流放途中的郑方,彻底断了那些人想利用郑方东山再起的念头。
做完这一切,孟柯终于放下心来,谁知红袖却坚持认为危险仍然存在,既是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一定要全程保护王希孟,直到他安全回到汴梁。
孟柯只好带着红袖来到彭蠡,找到王希孟三人的住所,又在红袖的软磨硬泡之下,租下了他们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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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孟这才知道风平浪静之下,原来还有如此多不为他知的凶险,当即起身退后两步,便要大礼拜谢。
也不见孟柯如何起身,眨眼间便来到王希孟面前,双手扶住他道:
“要谢便谢你自己罢,你一路所做所为,确是值得我们父女千里护送,还要谢谢丁弘兄弟,若不是他时时守在你身边,让那些人并无太多出手机会,单凭我恐怕也回天无力。”
丁弘在一旁听得明白,虽然孟柯将整个过程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的艰险却不是一般人所能完成,忙开口说道:
“与孟兄相比,我便是那萤火之光,不过如此说来,小王大人还要谢谢红袖姑娘才对。”
王希孟忙向红袖深施一礼,可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自称,半天才道:
“……多谢红袖姑娘……”
说到最后,脸上又是一片绯红,声音也小了许多。
红袖抿嘴轻笑,走上前施了一个万福:
“以后叫你希孟哥哥,可好?”
王希孟不敢抬头,只是在口中嗫嗫道:
“好……那我以后要如何……”
笑声响起,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憨牛,就叫我红袖妹妹。”
一旁看得孟柯都不禁摇头,向王希孟和丁弘道:
“红袖多年随我行走江湖,礼仪教养少了些,勿怪。”
“爹爹!”红袖嗔怪地叫了一声,接着便把头扭向了丁弘,“丁叔叔,你是如何觉察到我爹爹身怀武功?”
这是在说自己武力不行啊——丁弘顿觉又好气又好笑:
“红袖姑娘,我在武功上虽比不过你爹爹,但习武多年,眼力尚可,如若不信……”
他抬手一指远方湖面:
“那边有一对鸳鸯,你可能见到?”
红袖抬眼望去,却只见到朦朦胧胧一团暮色:
“你骗我,如此之暗,怎能看得清楚?”
丁弘大笑:
“我并未骗你,只是他们刚刚上岸,来到了此院之中!”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笑声中,王希孟、孟红袖双双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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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