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和修治玩笨蛋捉迷藏游戏。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我开始熟悉这一座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它原来也许是谁的院落,但早已无人居住,房间里还蒙上了一层灰,等寻找完这一栋楼时,已经快到黄昏。
我于是去了母亲的院落。
“母亲,你有见过修治哥哥吗?”我见到她第一眼便开始询问。
母亲担忧地用帕子擦掉我额头上沾的灰尘,“怎么弄得这么脏。”
等我恢复洁净的面容,她才摇了摇头说:“没有哦,上午开始就没有再见到修治,可能是去了他父亲那里吧。”
“……”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我在和修治玩捉迷藏这件事,毕竟他向来都很得体,不像会玩这种笨蛋游戏的人。
还是不要折损他的名声好了。
等我翻找和他的院落,月亮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了天上,幸子来找过我,让我先回去吃晚饭,我头一次向她撒谎,用“在母亲那里吃过了”的借口把她骗走了。
在翻完我院落的最后一个角落后,我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我要回庭院的杂物间里看看。
…
那扇木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前不久兄长们将修治关在里面,他们一哄而散,留下孤单的修治一人,我过来时他早已逃脱,坐在庭院里看月亮。而不久之后,我再次推开了这扇门,和下午推开的空无一人不同,此时修治蜷缩在老旧的竹椅上,看样子已经睡了很久了。
幽深的月光顺着我走进的脚步倾泻在室内。
竹椅上的修治蜷成一团,很像脆弱的小兽。我俯身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不起,哥哥,我来晚了。”
小小一团的修治慢慢睁开眼,他的眸色中有一种如初生儿般的迷茫,仿佛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一瞬间,这迷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平时那副戏谑狡黠的模样。
“啊,睡了好久呢。”修治伸了个懒腰,他有些餍足地点评:“看来小澪这出‘从天而降拯救哥哥’的戏码排演得很成功。”
“不是拯救。”我摇了摇头,不解他为何总爱强调这一点:“只是我抓到你了而已。哥哥。仅此而已。”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修治那双终年蒙着雾气的鸢色眸子终于柔和了一瞬,他轻声应我:“被抓到了啊。”
…
母亲从幸子和里奈那里得知我们都没有用晚饭的消息,吩咐仆人再次准备了食物。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们用餐,嘴里批评没有落下:“平时的玩闹倒是没有什么,但不吃晚饭这种事,总归是不好的,修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带妹妹养成不好的习惯啊。”
我埋头吞下一口豆腐,话语含糊不清:“不关哥哥的事啦,母亲,是我太任性了,非要拜托他陪我玩捉迷藏的。”
“不要为他找借口啊小澪,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修治六七岁的时候,也经常和兄弟们玩捉迷藏玩到深夜才回来……”
我忽然停顿下来,侧过头,看到修治在很安静地吃饭。他的动作仿佛用刻尺精量过,一举一动都非常符合津岛家所需要的礼仪。优雅的、从容的。
修治比我大三岁,他六七岁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刚好是开始学礼仪的年纪,有大人灵魂的我的确比寻常小孩更能坐住,但谁让学习的榜样是天生聪慧的修治,我的这位哥哥,早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早慧和成熟。
那时候的我听的最多的一句便是:“能做到像修治少爷一半好就足够了。”
嗯,可恶的教导老师,真爱拿出鸡娃那一套。那时不知道修治少爷为何人的我只会痛斥他拉高了标准,拜托,如果拿我和那群草包兄长比,我一定能赢得他们片甲不留。
但现在,我却从那些话语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哀。
他们口口相传、无人不夸赞的修治少爷,那时和兄长们玩的每一次捉迷藏,每一次,都会被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深夜里孤寂地回到院落,接受母亲的训斥。
“但是,母亲。”我侧过头小声说:“那时候是不是因为没有人找到哥哥呢。”
原来那时母亲也没能去找他啊,如果她知道的话呢?如果她知道的话——
她一定会去的。我那么恳切地相信着。
修治,你是希望她去的吗?
“嗯?”母亲没有听清我的话,她微微偏过头询问。
“因为——”我再度张口。
修治忽然摆出了合十的手势,他打断我想要重复一次的动作,拖长调子说:“我吃饱了。”
不愿说出来啊,真是固执的小孩。我那样想。
…
在这之后不久的某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块做工精致的怀表,修治也有一块。这是母亲辗转几处买到的,她和我说:“有了这块怀表,再怎么和修治玩闹,也不会再忘记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其实也没再玩过捉迷藏的游戏。
樱花快要掉光的时候,修治的生日也快要到了。我每天要学习礼仪,准备礼物的时间并不充裕,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费了一番心思,让幸子去多方打听,才收到了一件好物。
修治的生日在六月中旬,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了,以家主一直以来对他的重视,生日宴往往会大办一场。但今年有些意外,今年家主忙于常暗岛的异能力者作战计划,于是生日宴举办地也没有往年那么声势浩大。
“像我的幼子修治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觉醒成为很厉害的异能力者。”父亲在家宴上举着红酒杯很是欢欣地说道。
兄长们连声应和,纷纷为修治献上真挚的祝福,觥筹交错间,我忽然感受到一股源自修治浓烈的憎恶,但那只是一瞬间。我眨了眨眼睛,那些纷至沓来的憎恶像错觉一样,顷刻间荡然无存。
家主赠予修治的礼物是一把镶嵌着钻石的宝刀,很锋利的刀刃,他说这是名家所做,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得到的。
我没有错过席间兄长们投递过来的嫉妒的眼神。
而修治只是乖巧地收下,用甜言蜜语恭维了一番这位掌握权柄的家主,这当然不是我瞬间察觉出来的他的伪装,我说过的,修治很聪明,他如果想要伪装,可以瞒过这个家族的所有人。
只不过是我之后在杂物间看到了这把已经落灰的宝刀,所以才意识到的那时他双眼里盛满的厌倦。
修治,你那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彼时我并没有探究,而是在晚宴结束后,匆匆赶往庭院里等待修治,带着早早为他准备好了的生日礼物。
我知道他一定清楚我的等待的。
但是他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