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凋零的花瓣吹拂到修治的肩膀上,他坐下身,抬头看向那片稀松的枝桠:“小澪为什么总是如此执着呢?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执着、意义,这种东西吗。
只是不想做那只黄鹂鸟。
——可那是我的欲望,并非修治和母亲的欲望。
只是因为那句箴言。
我叹了口气,全身卸了力般,如实告诉他缘由:“那时在温泉山庄里,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母亲再也见不到今年的雪了……”
“我很害怕,哥哥。”
修治指尖微微蜷起,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继续说道:“我告诉自己说,那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只不过是一句毫无依据的话,况且异能力能够救下母亲,只要母亲一直喝那些茶饮,她的身体会转好。”
“我想象不到有什么会造就她的……死亡,可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也还是会忍不住地害怕。哥哥,也许津岛家会害死母亲。”
即使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即使有修治在,这样的情况大概率并不会发生。
我仍然会害怕。
修治尾音微沉,他淡淡地说道:“渡轮被烧毁时,假如轮船上的人不愿离去,那么一切也只会是徒劳。”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母亲有不舍的东西,那么剥离它,如果母亲有妥协的东西,那么割舍它。”
“死亡如果是诅咒,那么我会拼尽一切,在生存的那端天平里,加注所有能让她存活于世的筹码。”
修治不置可否:“有时小澪付出的一切,旁人兴许并不领情。”
“没关系的。”我说:“爱从来都不该是束缚着谁的东西。”
“况且,哥哥,”我垂下头,盯着木屐下蛮横生长的野草。思绪游离到他所认为的我的“自由”。
“如果追寻那份所谓未知的、不可名状的自由,那么我唯一能逃去的地方,只有世界之外。”
我灵魂的归属、我的自由,是在那方我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而在这个动荡的世界里,我一直能紧紧攥在手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自由。
从来都只有、都只是对修治和母亲的爱。
院内静了片刻,蝉鸣声窸窣作响。
也许只过了一瞬,但那一刻在我的世界里被无限拉长,半晌,我听到了修治的声音:“原来如此。”
他近似呢喃地说道:“如果能避开猛烈的喜欢,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我下意识想反驳。
不可能的吧,人并非草木,情感的动容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如果舍弃那部分爱,岂非会成为行尸走肉的个体。
即使再孤独的人,也难免会有祈愿得到爱意的时刻。
但我并未多言,那如呓语般的呢喃,或许是修治内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他如此聪慧,知道一切正的反的对的错的道理,但他仍然踩在虚幻之上,他在害怕,他在反复地权衡、反复地捕捉那份“意义”。
我不能够、也做不到去扼杀他的任何想法,我只能够想尽办法抓住他的衣角。
制止他的脆弱、更改他的思维,只不过是在将修治变成另一个被驯服的个体。但修治从来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自由灵魂。
而我对他的爱……不该是对他灵魂的束缚、也不会是他存活的理由,它只是用来对抗“并不美妙的世界”的筹码。
天上凝着一轮皎洁的月,夜幕间散落着满目的星光。
修治的眼睛再度淡然、清明,他恢复了往日活力雀跃的模样,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青梅酒,我定睛一看,竟是席间母亲赠送给他的那瓶。
“比起那些,小澪。不如来沉醉在梦乡里吧,就像沉醉在死亡里一样。”
我沉郁的、丰盈的情绪在他雀跃的话语里蓦然消失殆尽,想着他领我喝酒的举动假如被母亲知道,兴许两人都要挨上一顿责罚。
但我并不会拒绝,也不想拒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怀表的指针刚好到零点,青梅酒馥郁的芳香在空气中绽开。
“生日快乐。”我再次给出祝愿,我想了想,如此说道:“祝愿哥哥以后都喝到这样的好酒。”
我们碰杯、铭记这个夜晚。
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我希望时间能永远在此刻停下。
…
许多年后,我再度回忆起这个夜晚,想起那瞬间的感受,不免会悲哀地怀疑,这也许就是命运向我敲响的警钟。
因为在一个月之后,母亲就永远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