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抱有一种天真至极的幻想,我以为自己是可以帮助到他人、拯救得了他人的存在,这样的天真和傲慢让我处于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视角上,甚至于偶尔会去高高在上地俯瞰周边的一切。
但那个月亮高悬的夜晚,从修治点破我“大概小澪会喜欢从天而降拯救哥哥的戏码”开始,再到后来津岛家经历的一切,让我逐渐意识到:没有人能够拯救谁,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在这苦海般的世界里,唯有自渡,才是最好的求生。
即使我有着一身能够治愈的异能力,它为了拯救修治、拯救母亲、拯救我自己而诞生,可它最终也没能救得了任何人。
不管是拥有异能力无效化的修治,还是心存死志、被人暗害的母亲,又或者抱着珍宝招摇过市却无法自保的我自己。
我试图拯救、试图驱走萦绕在我们周身的不幸,但是困锢住人的,从来都不是肉身,而是他们的灵魂,而是命运。
恰如此刻,我能够做到的仅仅是帮助敦消弭伤痕,无法医治根源,那么意味着,他在这暴力的深渊中,内心始终会存在一块创口。
我又能够给他多少对抗命运的筹码呢?
……
拭掉他伤口处滴落的血渍,我在他身边坐了很久,久到午时悄悄过去,久到院里的孩子们聚拢、窥视又如鸟兽般分离开。
院长终究还是留有分寸,敦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上并未影响生命。到了黄昏时,他才缓缓醒来,我没有犹豫,直接让他服下了治愈药剂。
“这是我的异能力,【治愈药剂】,可以治疗伤口,”我扶起他单薄的背,说道:“先喝下吧。”
敦毫不犹豫地将白色药剂一饮而尽。治愈药剂效果斐然,他的伤口迅速愈合、结痂、长出新肉,他惊讶于异能力的神奇,怔怔地说道:“谢谢你,澪姐姐。”
像荒原一般的沉默吹拂在我们之间。
过了几秒,我的手指触碰过愈合的创口:“阿敦,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像是引爆炸弹的燃线,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猝然抱着头,呼吸分外急促,如被惊动的雀鸟。
“抱歉、抱歉,”我立即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不由懊恼,这样的问话无疑是撕开他未曾愈合的伤疤、露出鲜血淋漓的腐肉。
我虚虚揽住他,像母亲会揽住我时那样,轻哼着,笨拙地去拍他骨骼突出的后背,以期让他平静下来:“不用说、不要想,阿敦,那些不好的事物,不要再去想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快一步找到你,已经没事了,不要去想了。停下来。”
敦垂下眼睫,一滴滚烫的热泪坠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无意识地蜷动指节。
“澪姐姐。”
“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吧?”
“所以他们都讨厌我,如果我死掉的话就好了,他们一定会满意的。”
“可是,我明明也想要拼命活下去啊,想活下去,也是一种错误吗?”
“想活下去没有任何错,”我顿了顿,拉下了他捂着脸颊的、处于防御位置的双手,迫使他同我对视:“阿敦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只是,没有价值这类的话,太过分了。”
“况且,价值这样的东西,那是外界赋予自己的,连自己都否认自己的人生……又怎么会被爱着呢?”
长久以来,我都再清楚不过这般的道理,可是对过往的自己的否认、深入骨髓的自卑,始终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我。
我也总是在懊悔。
敦说“你好像在难过”,是的,我一直都在难过,因为我深切地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糟糕的人。
我那时候反复地想,如果我选择的是另一条路、如果过去早一点发现母亲的病症、如果我能够一直抓住修治……无数的懊悔始终盘桓在我心间,让我透不过气,那是对自己最深的厌倦。
我与敦一直都一样。
我们像被抛弃的兽群,连自己也在驱逐自身的魂灵。
那时,我尝试着踏出一步,潜意识地去说服自己,也许我并不是非修治不可,也许我只是期望一段亲缘,我尝试着去同幼小的、像自己一样的阿敦对话,我尝试接受着来自他的纯粹与善意,也努力回馈着这份温柔……虽然一切都以失败告终。
但是那时开始,我们也已经并肩在了人生的迷宫里,我们在流浪。
而在这段曲折的旅程中,我旁观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深切明白了在无法控制的异能力之下,他是怎样的无助与无辜。
阿敦像一面镜子,他的善良能照出我的卑劣。
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袖手旁观,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到另一种可能于是拼命汲取温暖,那是我的卑劣。
我抱住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敦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他抓着我的衣角,止不住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阿敦,”我又重复了一遍那天的话:“不论世界是怎么样的,至少,请先爱自己吧,先爱自己的这份‘善良’吧。”
我无比清楚这样的善良有多宝贵。
一直身处于悲惨的地狱中、在人们漠视的神色下的敦,却也还是因为“你好像在难过”这样的理由向我伸出善意的手。
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敦的出现何尝不是从污浊世间里散落下的一束光芒。